不知有多少穷人吃他家的药毫无疗效后,气愤到要去报官,结果被几大拳打将回来的。
邻里街坊哪个不对邓山咬牙切齿?却又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这种人不能以常规手法对付,只能另辟蹊径。
柳金枝想着,驴车已经载着她一路从新曹门到了城南。
她少年离家,对邓氏药材铺地址的记忆早已模糊,但柳霄记忆深刻,一路驾着驴车过了南熏门里大街,直奔宣泰桥而去,而桥旁的“邓氏药材铺”旗招子已经若隐若现。
柳霄当真对邓家满怀恨意,只是瞧见个旗招子,都忍不住绷紧了背脊,脸色阴沉。
柳金枝拍拍他的肩膀,道:“放松些,有我在。”
柳霄回头瞧了她一眼,这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勒停驴车。
柳金枝下车以后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向邓氏药材铺的门口。
甫一进门,柳金枝就瞧见柜台前的躺椅里坐着个瘦如竹竿的中年男人,蓄着山羊须,一双吊梢三角眼,眼睛滴溜溜一转,透露着十分的精明和刻薄。
男人还不知道柳金枝进门来,正翘着二郎腿翻看账簿,手里抓了一把瓜子儿,一边嗑,一边拉长了音调喊:“富贵儿,给老爷我沏壶茶来。”
柳金枝按住柳霄要叫人的架势,自个儿酝酿了一下,大叫一声:“娘舅!我的命好苦啊!”
这一声仿佛在邓山耳边丢了个炸雷,吓得他手一抖,瓜子和账簿全掉了一地,险些摔在地上。
惊惶抬头一看,方才瞧见柳金枝,当下脸色来回变换,青青紫紫,最后又转为黑,冷笑着拍拍手站起来,道:
“好侄女儿,你倒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登门还真登门。”
看来邓章氏已经把柳金枝的话带到了。
柳金枝做作地抖开一条帕子,在自己脸上擦来擦去,凄声惨气地哭道:
“再不登门,侄女我可就活不下去啦!娘舅啊,当年我父母双亡,我与一双弟妹又年幼,便把遗产托付给你看管。”
“再加上我家老屋这些年的租金,和我卖身为奴的银子,也都给了你,就是劳烦你帮我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
“结果我弟妹两个流落街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那小妹妹瘦成了皮包骨,我这个弟弟也是底子虚弱,咳嗽不断。”
柳金枝拉过柳霄,使劲儿一拍他的后背。
柳霄会意,赶紧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娘舅!您可是我亲娘舅!怎的能这般对我呢?我那死去的爹娘可还在天上看着你呢!”
柳金枝张口就是卖惨,根本没有给邓山反应的时间。
等邓山气愤地跳起来破口大骂时,药材铺以及铺子外头的百姓都围上来瞧热闹。
邓章氏以及伙计富贵也被这动静惊动,全都从后院转了出来。
“贼歪刺骨!我养你弟妹到大,你如何空口白牙来拉扯我的不是?!”
邓山把个胸脯拍的响亮:
“我邓山为人邻里街坊没有不知道的,那是出了名的光明磊落!”
此话一出,围观百姓皆是哄笑。
饶是邓山厚脸皮,此时也不自在,唤了富贵拿着扫帚去门首赶人。
“去去去!家务事,谁准你们在这儿瞧热闹?!”富贵大扫帚乱挥。
几个在铺子里买药的客人也被赶了出去。
众人被挨打,但又不肯放过看邓山笑话的机会,就远远凑在街对面的铺子里看。
邓山恨得牙痒痒,骂道:“你这贼猪狗,此前你舅母上御街采买布匹,你倒给拦住了好一通威胁!现下又来侮辱我了。你说说,你究竟要如何?”
柳金枝哭哭啼啼,道:“我只是一介弱女子,能待如何?只不过期望娘舅你把我阿爹阿娘的遗产还回来罢了。”
“呸!按照大宋律法,我妹子和妹夫死了,他家的遗产合该归我管。我瞧你是在外头勾搭了什么不三不四的野男人,就想从我手里捣鼓走遗产,好自己享用吧?”
邓山冷笑。
柳霄顿时怒火中烧,怒喝道:“你嘴巴里在喷什么粪?!”
“怎的?刺中你的痛处了?”邓山不屑一笑。
“你——!”
柳霄撸袖子就要上去拼命,却反叫柳金枝拦下。
柳金枝假意擦着眼泪,道:“娘舅说的不假,但娘舅扪心自问,你拿着我父母财产,可有一分一毫花在我弟妹身上?”
“您瞧舅母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头上戴的珠花金簪。您这件直裰恐怕还是杭州湖边的丝绸裁剪的,便可见一斑。”
邓章氏心虚地往后缩了缩,但邓山气急败坏,抬手就想打人。
可柳金枝抢在他之前陡然提高音量,道:“娘舅怕是还不知道,《名公书判清明集》中曾记载了一件“叔父谋吞幼侄财产”案。”
“因幼侄儿年幼时痛失双亲,不得不由叔父代为监护。结果叔父贪婪自私,不仅未尽监护之责,反倒霸占了侄儿家财。”
“官府发现后,严惩其叔父,仗责四十,直打的人下半身血淋淋的。”
“娘舅,您说若官府知道你这般虐待亲侄,抢夺遗产,会不会也对娘舅动这样的刑罚?”
一番话说的邓山脸色是变了又变。
但他可是在汴京城里混迹了多年的捣子,倒不至于被柳金枝一句“告官”就给吓唬了去。
“好侄女,我算是听出来了,你这是想要以下告上,闹到官府去。”邓山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威胁,“但侄女莫不是忘了我大宋律法早有规定,以下告上,需先行承担责仗三十。就你这身子骨,经得起打吗?”
邓山将柳金枝当作十六岁少女吓唬,可不知柳金枝来自现代,其眼界学识非常人可比。长眉一挑,将这话怼了回去:
“娘舅,我就与您说一句实话。这回我从秦淮回来,就没打算再离开。但家中贫穷,生活难以为继,就快饿死了。现下为了银子,就算叫我再挨三十板子也甘愿。”
今日为了卖朝食方便,柳金枝和柳霄都穿的十分朴素。
特别是柳金枝,她本就没什么傍身银钱。
所以身上穿的是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一头青丝只用一根素木簪子固定,再加上她清瘦的身段,很难不让人相信她是因为走投无路,而不得已与邓山拼死一搏。
“再说了,侄女年轻,挨一顿板子死不了,养养就回来了。”柳金枝擦去腮边两滴清泪,故意走近两步对着邓山勾唇一笑,眉眼满是挑衅和算计。
“只是娘舅,我记得您今年也三十有九了,可还经得起这般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