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寂静,天地间陷入默哀般的缄口无言。
结束了,所有的都结束了。然后应该做什么,人们忽然陷入一种茫然之中。故事里写到此处,总要有相拥而泣、奔走相告,接着众人簇拥领袖,欢庆胜利……
对了,领袖。
所有人仰起头,带着那种无措的神情望向帝青峰,那里应该站立着一个女孩,或者竖立起一面旗帜。总之,他们需要那位领袖。这种需要与渴望因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能在半空中逡巡。而这种逡巡不过是一种潦草的掩饰,茫然之下是对残酷事实的明知。
因为李玄乙死了。
没有人知道谁第一个流下眼泪,在声音重新回到这片土地时,四面皆是怮哭,低低的,闷闷的,含在胸腔里,像眼眶里未落的眼泪。
屈双鲤抱着剑,喉口腥甜,身体往前一晃哇地呕了血。她早被抽尽气力,此刻最后撑着身体的那根弦被拦腰斩断,歪坐在自己的剑旁。她缓缓地将脸贴到剑身,硬铁沁出几分温热,她安静地索求着,连四肢的痛苦似乎都因此消减不少。
李玄乙和她默契地对彼此隐瞒,隐瞒生死,带着一种无私的孤勇。屈双鲤忽然觉得这样太恶劣了,甚至自以为是。她愤愤地,想要举起剑刺一刺脚下的泥土,痛斥李玄乙的行为,或者让李玄乙痛斥一下自己。
明明说好了必须活着回来的。
明明说好了。
朱缨紧紧握着李方州的手臂,胸中提着一口气,身上的轻甲如有千斤般压着她。朱缨连张了几次口,都没能完整说出一句。李方州将她揽入怀中,连同哭声一起。
“我们还没有怎么对她好,我们还没有怎么对她好……”朱缨说。
李方州的前襟被妻子的眼泪浸湿了,他做城主太多年,失去过兄弟,失去过孩子,而今这个孩子的离去让他再次陷入自责的境地里,也许他从来没走出过是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从她被接走的一刻起,这个孩子就注定不会长留他们身侧。
金忱看着天际,脸上显出麻木的神情,她似乎已经没有再为什么动容的力气,整个人沉在一种死寂里,最后的动作是看向身边的银红。
银红接下那个空洞的眼神,自己尚处在一种茫然里,但她又隐隐觉得自己应该早察觉到李玄乙自我牺牲的端倪,最后还是无措地说:"她没告诉我。"
或者说,李玄乙没告诉任何人。
“这不对,不对……”吃得多喃喃,收起本用于保护灵泽城的庞大灵体化回猫型,穿过三三两两搀扶而行的人群,循着气味直接奔至那人面前,“长吉,你说过储备粮可以活的,现在要怎么做,献祭还是怎么样,你说话啊!”
长吉低头看着面前的猫,闭上眼,再掐算了一遍轮回,叹道:“我只知道结局,却看不清过程,这毕竟是小燕自己的生死轮回。”
吃得多从做先祖开始,横行霸道那么多年,第一次感到一种疲乏无力。她努力地想最后一次见李玄乙是在做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只是李玄乙抱着她,任她卧在膝头。吃得多只能记得李玄乙的手替她梳理背上绒毛的感受了,她们的最后一面竟然是沉默无声的。
应该多说一些话的,吃得多这样想。
李玄乙死了。
死时,菩然正站在无量殿最高处,他清晰地感知到天地间巨大灵力消弭的一刻。他已经感知不到灵剑和圣人冠,就像这两个神物凭空出现那样,它们也如此凭空消失了,连带着那个凌驾于穹玄之上的“神”和从穹玄里脱胎的“人”。
但死即是生。
“阿弥陀佛。”菩然双手合十,他并不意外,回过身去看弘净,却发现小沙弥抱着红泥盆静静站在自己身后。
弘净自从以鬼魂之身回到人间,一路行来无措又茫然,直到那日见过李玄乙,前路才显出几分清明。他知道自己一直等待的时机,就是现在。他低头去看怀中的红泥盆,泥中一株白色莲花已有花苞,正是将绽未绽的边缘。
唉小燕,你我又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不过,至此已是我之尘缘。
他将眼一垂,落下一滴僧泪。此物因泪而起,因血而生,此刻又因泪而绽。紧合的花苞上裂开一道缝隙,刹那间,清香弥散,正如混沌中盘古开天辟地的一刻。莲的灵力从花种大小开始膨胀,直至笼住整个停君山,但它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外探至天地的边界。这种包容的力量恰同母性的胸怀,浩浩如江海,可以覆盖包裹世间的芸芸众生。
九转还生莲盛放。
菩然看着一旁的弘净灵体越来越透明,腰下半身已不见了。
弘净低头合掌一拜:“菩然师父,弟子尘缘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