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琅的师兄王准,请沈寂自济民医馆后门进了后院,“沈将军,有何公干?”
沈寂规规矩矩回答,“师兄,我找师父。”
王准挑眉,“沈将军,不敢当。我师父今日不在医馆,请回吧。”
从前他和李云琅在镇云时,他只是金吾卫的一个小小参事,一点微薄的饷银给母亲看病抓药后便不剩多少。
不得已时常来济民医馆蹭吃蹭喝,好在任净师父很喜欢他。
日子久了,他自觉不好意思白吃白喝,时常来帮忙研磨药丸,故而李云琅的师兄们也都很喜欢他。
大家随着任净师父“阿寂,阿寂”叫惯了,师兄们从未全名全姓喊他沈寂。
如今,阿寂变成了沈将军。
沈寂看到王准师兄冷淡的神色,王准已经去收拾院中层层叠叠的笸箩。
笸箩中是晾晒的草药,和从前一样,院中枣树和从前一样,就连石板桌凳也和从前一模一样。
三年多前,他最后一次踏入小院,便是李云琅举着婚书给师父报喜,宣告自己和父母抗争的胜利。
任净师父那日罕见吃醉了酒,席间摇摇晃晃独自去了卧房睡觉。
师兄们都笑称,他能娶到李云琅,怕是把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光了。
当年的他,满心以为,未来尽在掌握,大道通天,从镇云到上京,脚下尽是坦途,他一定可以让她成为这世间最幸福的姑娘。
大道的确通天,可如今,这通天大道上只剩他一人。
入夜,月亮升起来。
王准和几个师弟已经将笸箩上的药材收到了库房,沈寂站在前院后院连接处的门前。
“沈将军,我们这几日都闭馆,师父带着几个师弟去山上采药,也要过几日才回来。”
王准的意思很明确,已经在赶人。
沈寂恍若未闻,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师兄,营中几个弟兄被火铳击伤,我是来找人去看一下,不一定要师父亲自去。”
火铳在大齐算是稀罕物件,多是为海防所用。镇云位于大齐西北,没有火铳营,镇云的军中医士的确看不来火铳的伤。
只是济民医馆除了师父外,唯独李云琅学会了师父弯刀取火药的手段。
王准看他一眼,又看看前院后院连接的门,思忖要不要告知他,云琅已来镇云的消息。
“火铳的伤,除了师父,无人会医治。沈将军另请高明吧。”
自沈寂出现那刻开始,李云琅就在门后,一言未发。
当年退婚,云琅受伤,大家都看在眼里。
如今,她不愿露面,自是有她的道理。
女婴高热已退,赵行舟哄睡了女婴,看着坐在一旁的李云琅,她借着烛火在看手中的医典。
“郡主,刚刚你要说什么?”
小隔间和后院仅一门之隔,木门门缝不窄,她看过去,看到沈寂此刻站在门外,正望着她的方向。
李云琅摇摇头。
沈寂就这样楞楞站了半个时辰,直到前院飘出来煎熬草药的味道,直到月亮已从屋顶高悬至树梢,直到阿珠被姜怀卿从房间里推出来。
阿珠言不由衷叫了声“沈将军”算是打招呼,但很快闪身回房。
姜怀卿也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王准回了房间。
小院里,只剩他一人。
但每一个人都在房间,暗中观察他。
他仿佛一只笼中的困兽,等待他的主人垂怜,抑或鞭笞。
怎样都行,只是别不要他。
“营中几名兄弟火铳之伤,烦请郡主帮忙医治。”
李云琅手中医典轻轻翻过,轻声说道,“恕难从命,沈将军另请高明吧。”
若真是受伤极重,以沈寂对将士的重视,必是将人抬到济民医馆来,断不会像现在这般费力费时来请大夫,一来一回,营中将士可耗不起这几多时间。
沈寂上前对着门缝祈求,“求你,去看看吧。”
赵行舟难以置信看了眼门外的身影,再看李云琅时,她纤纤玉指堪堪翻过一页,这句祈求置若罔闻。
沈寂手撑在木门上,拂过木门的门缝,粗糙的木纹相连,一如她划过他心上的那些沟壑。
隐忍地低声求她,“小菩萨,求你,跟我走一趟。”
赵行舟双眸瞪得老大,这称呼在从前的上京是犯忌的。
李云琅终于放下手中的医典,木门大开,她怀抱着医典冷眼看他。
沈寂惨白着一张脸,“走吧?”
她冷着脸问他,“当真有人受了火铳的伤?”
“如若骗你,我此生万箭穿心而死。”
李云琅蹙眉,发这样的毒誓,又疯起来了。
回身拿了几包药,背上细长的包裹,披了厚实的大氅,走到他面前出门。
后院各个房间亮着烛光,这房间的哪个,谁不知道他们两个的旧事?
她不必打招呼说自己的去向。
他一句小菩萨,这样暧昧旖旎亲密的称呼,赵行舟大约也猜到了他们是旧相识,且不止旧相识那样简单。
她大约也是不必跟赵行舟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