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试镜刚结束没几天，那边理查德又让希尔薇去他工作室一趟。

原因是理查德发现有几条音轨并不清晰，让她重新补录一遍。

《爱在黎明破晓前》的定档时间在明年的情人节，宣传期也定在了明年一月份。如今就只剩半个月的时间了，希尔薇颇为诧异理查德怎么如今还没结束剪辑工作。

“所以城堡石娱乐那边的反馈如何？”希尔薇两个星期前还在准备考试，自然没参加这次的内部试映会，今天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成片。不过看到理查德这副胡子拉碴的模样，她猜结果并不乐观。

果不其然，听到希尔薇的问题，理查德先是揉了揉鼻梁，才愤愤不平地说：“他们根本就不懂艺术！语言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而又充满魅力的存在，而他们居然说我的电影啰嗦且不知所云，真是荒谬！”

甚至有人当场直言：这部电影最成功的地方就是理查德选择了希尔薇和瑞凡。绝大多数人认为成片太过冗长，让他再精简一点。

他认为最终效果足够完美了，可是最终剪辑权不在他手上，他也只能挑挑拣拣又删了十分钟。

好莱坞体系中 ，仅约5%的导演能获得此权利，理查德虽然在独立影坛小有声誉，但远不到能够跻身好莱坞一线导演，无法拥有像乔纳森·戴米以及马丁·斯科塞斯那样的议价能力。

所幸城堡石娱乐的宣传重点不在他们身上，并未做过多干涉，加上制片人安妮·沃克与他有过长期合作，信任他的创作判断，替他顶住了大部分压力。而出于观感考虑，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他的妥协也有另一层原因，安妮跟他说过，九月份上映的《肖申克的救赎》面临了同样的问题，电影的结局是临时修改的。

按照原著，导演弗兰克·德拉邦特最初的设定就是，瑞德坐着大巴车前往墨西哥，电影随着大巴车的远去而结束。

可制片人对此并不满意，本身电影就很沉闷了，结局就应该更加明确，观众肯定也会希望安迪在外面过上了自由的生活。

弗兰克一开始也拒绝了这个提议，他认为给电影留下充分的留白更有味道，不应该迎合观众。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城堡石娱乐硬着头皮说他们再出一大笔钱拍摄安迪和瑞德的大团圆结局，然后看看观众的反馈，但会保留弗兰克的最终剪辑权。

于是弗兰克临时加上了安迪和瑞典在沙滩重聚的戏份，试映时观众的反应出乎意料的热切，弗兰克只好保留了这个结局。只可惜太过倒霉，撞上了《阿甘正传》和《低俗小说》，上映初期票房表现不佳，后继无力。

理查德也不是死板不知变通的人，在问过观众的反馈后，这才决定删减一些片段，比如把电影开头火车上那对夫妻争吵的内容缩短了，加快男女主相识的进程。

“别那么沮丧，至少你可以把你的版本放在VHS磁带上，我相信会有不少人喜欢你的完整版本的。”希尔薇安慰他。

在她看来，十分钟的内容其实不影响主体情节，从观众的角度来看，更改后的版本看上去更为清爽了。

只是理查德不愿意也很正常，因为无论是哪个导演，对自己的作品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尤其是独立电影的制作，他们更多考虑的是电影的艺术性而不是观众的观感。

听到她这么说，理查德也好受了些。

结束了所有的录音工作后，就在起身去客厅倒水的功夫，希尔薇无意间瞄到了桌子上的一张法院传票。

下意识就转头问理查德：“你要去法院吗？”

问完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妥，希尔薇连忙举起双手以示清白，那张法院传票就明晃晃地摊在桌上，任谁路过都能一眼看见。

“算是吧。”理查德其实有些犹豫该不该告诉希尔薇这件事，但转念一想，这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还是知会她一声为好：“艾迪三天后就要上法庭了，杰奎琳突然以家暴罪名起诉了他，而我将会作为证人出席庭审。”

接下来理查德说起她在耶鲁这段时间这边发生的事情。

杰奎琳在被理查德打发走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次。

在被杰奎琳疯狂纠缠的过程中，爱德华才真正意识到她的控制欲有多么可怕。她一次又一次的歇斯底里，将过往种种变成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彼此的脸上。

理查德还记得爱德华那个自嘲的笑容，嘴角上扬着，眼底却浸满苦涩。他听见爱德华轻声说：“原来，她也不是真的希望我过得好。”

他说不出当时心里有多复杂，但他不希望爱德华会因此备受打击而自暴自弃，于是一步步开导他：“艾迪，你当时太小了，看不透人心的变化无常，人的本性都是贪婪，只是有的人道德高，有的人底线低，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过于苛责自己。相信我，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而杰奎琳突如其来的起诉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理查德十分怀疑她的真实意图，毕竟这段时间爱德华一直都和他住在一块，哪有时间去家暴她。

但因加州对家庭暴力采取零容忍政策，若被起诉家暴但实际未实施，法院会传唤被告，要求其出庭应诉。即使被告否认指控，法院仍需通过庭审审查证据。

也就是说爱德华必须出庭，否则缺席可能导致默认败诉，还会收到逮捕令。

好在他的新经纪人巴斯蒂安·埃文斯手段了得，他先是通过自己的关系得到了杰奎琳起诉的相关资料，发现她并没有提供伤情鉴定，也就是说根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爱德华对她进行了家暴。

随后，他立刻收集反证，找到了《妈妈的天空》的导演比尔，比尔愿意提供证词证明杰奎琳当时存在引诱未成年人的举止，同时他拜托理查德作为证人出庭，将亲眼目睹的情况如实陈述，证明杰奎琳才是具有暴力倾向的人。

做完这些工作后，巴斯蒂安反手起诉杰奎琳诬告，同样向法院递交材料，要求其承担精神损害赔偿。

他们联系了律师，律师认为爱德华有很大的可能赢下这场官司。一是他们收集来的证据充足，二是加州的法律会偏向未成年。

是的，爱德华还有八个月才正式成年。所以他们也不知道杰奎琳是病急乱投医还是压根就没想起来这件事，不然光是这一点，她就是有理也说不清。

理查德噼里啪啦地说完一大段，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猛地灌了一口。

“哇，这还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希尔薇被这曲折的事情走向小小震撼到了。

在理查德询问她是否要来旁听时，希尔薇果断拒绝，“不，这件事和我没有多大关系，而且如果我出现在法庭上，会让局面变得更加混乱，等于直接把另外一个把柄送到杰奎琳手上，伊索林和巴斯蒂安都不会同意的。”

被有心人发现就不好了，尤其是杰奎琳，肯定会死死揪住她不放的，她干嘛要给自己找罪受。更别说她什么都还没开始做呢，她才不干，如果真的这么干了再另说。

见她如此干脆利落，理查德也就只好补充了最后一句：“对了，这次庭审采取非公开形式，禁止媒体进入。巴斯蒂安也刻意封锁了消息，外界几乎无人知晓爱德华当天要面对这场秘密庭审。”

“那祝你们好运。”虽然不会出庭旁听，但希尔薇还是不会吝啬自己的祝福的。

*

圣诞节的前一周，洛杉矶市中心的家事法院。

橡木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爱德华坐在座位上，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在法官的示意下，开始陈述他和杰奎琳相识相知的整个过程。

“我们是在电影《终结者2：审判日》的片场认识的，她当时是我的家庭教师，我们在《妈妈的天空》里同样有合作，直到去年三月，我们在一起了......”

向法官陈述完后，爱德华安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由他的律师向法官罗列相关证据。

以旁观者的角度听着那些巴蒂斯安从各地搜集来的证词，爱德华才恍然惊觉，这些竟都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坐在原告席上的杰奎琳。

在听完证人的证词，经过所有的流程后，法官和陪审团正在商议最后的结果，趁着这个机会，巴斯蒂安过来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我们做了这么多准备，不可能一败涂地，不是吗？”

半个小时过去了，法官和陪审团停止了讨论，见状，所有人也都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等待最后的判决。

法官坐在高台上，手里拿着最后的判决书，“经过陪审团的一致决定，我宣布，杰奎琳·多马克对爱德华·沃尔特·弗朗的起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在瞬间凝固。爱德华死死盯着法官翕动的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却浑然不觉疼痛。

“无效！”

“砰—”法槌落下的瞬间，也重重敲在他心上。一锤定音，尘埃落定，过去的一切就此终结。

庭审判决已经当场宣布了，巴斯蒂安和理查德都十分激动，兴奋地抱在了一起，

当审判结果宣布时，爱德华和杰奎琳隔着观众席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这一刻，爱德华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在他最孤独和无助的岁月里，始终是杰奎琳陪伴着他。

即便彼此已经撕扯到面目全非，他也不忍心再苛责什么。毕竟他们也曾真心相爱过，即使这份爱并不纯粹，但那些短暂的美好不该因为不堪的结局而沦为污点。想到这里，爱德华反而释然了。

而杰奎琳看到爱德华平静的神情，面容骤然扭曲。她狠狠瞪了自己的律师一眼，随即转身快步离开了法庭。

直到推开那扇橡木门走出法庭，爱德华还是恍恍惚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