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我在《不设限通缉》里看你演戏,我记得有一场戏是,丹尼向罗娜坦白他虚假的一切,他的过去,也是在这样的树下和一片月光下。”希尔薇手指合拢,虚握成一个拳头。
“我当时在想,这个男孩真有天赋,就是看起来太悲伤了,他的悲伤真实到让我以为他根本没有在表演,而是他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倾泻自己的情绪了。”
“如今我们同样躺在这样的树下,你不觉得吗?这简直就像是命运的安排。”希尔薇的语速放慢了,一字一句地敲打在他们的心弦上。
“命运吗?”瑞凡同样向上伸出手,试图触及那一片朦胧的月纱,却也只能任由它从自己的指尖溜走。
他随即又转了个身看向躺在他身侧的希尔薇,喃喃说着:“我之前也以为我不过是无法抗衡命运的普通人之一,但是遇见你之后,我才发现,命运已经格外眷顾我了。”
瑞凡连眨眼的频率都放低了,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把她的身影印刻在心底。这趟维也纳之旅太过美好,好到让他根本想不起来任何无关紧要的事,只剩下眼前的她,任何事物都无法在此插足。
希尔薇也偏头看着瑞凡,发现自己一下子有些看不透此时他眼底突如其来的情绪,低声笑了起来,“你从哪里进修的情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动人。”
黑夜寂静如一块厚重黑绒布,覆住城市的喧嚣,也让所有潜藏于内心深处的想法无处遁形。
一抹惆怅悄无声息地袭上心头,她看似在回答瑞凡,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瑞凡,命运从来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没有人能预测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活在当下,为自己而活就已经很好了。”
他们面对面躺着,胳膊枕在脑袋下看着对方,也不说话,仿佛一直要对视到地老天荒。
过了一会儿,希尔薇觉得这样有点肉麻,一个翻身躺在瑞凡的身上,戳了戳他的肚子,疑惑地问:“怎么一直这样看着我?”
瑞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要一想到自己的那个决定,心中就会被翻涌着苦涩和不舍所吞噬。
“你觉得杰西是个什么样的人?”希尔薇没有听到他的回应,于是换了个话题。同时调整姿势,慢慢向上移,直到脸侧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
好一会,瑞凡的声音才响起,“well,他是个典型的浪漫理想主义者,幽默风趣,常常用哲学和文学的视角去讨论人生、爱情和命运,对爱情既渴望又怀疑。就像塞琳说的,他的内心住着一个小男孩,虽然也很不成熟,但是也会愿意真诚地表达和倾听。”
他的手自然地环过希尔薇的肩膀,手指在她微凉的肩头轻轻地摩挲。
他们又漫无目的地聊了很多,直到希尔薇感觉夜色深重,漫上来的凉意让她不禁瑟缩了起来,这才起身准备回去。
瑞凡和希尔薇并肩走在多瑙河边上,往酒店的方向走去。他们都知道,过了这个夜晚,属于瑞凡和希尔薇的旅程也要走向结束了。
“sisi,你知道吗,我想和Aleka's Attic乐队的所有人到更多的地方巡演,我还想和马丁·斯科塞斯这样的导演合作,我还可以尝试更多的角色,比如说像是到处发疯之类的大坏蛋,或者是一些潇洒风趣的英雄,是不是听上去很酷?”
还没等希尔薇对他说的话有什么反应,瑞凡又提起他那计划了很久却总是迫不得已被搁置的计划:“我一直很想去学校读书,过去总是没有机会,我也渴望能真正体验一次校园的生活。而现在,我相信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去经历那些我从未体验过的人生了。”
他从未和希尔薇说过,之前在耶鲁陪她上课的时候,他的内心其实很复杂,向往的同时又多了些说不清的恐慌,因为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和希尔薇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瑞凡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但他没有说的是,他更想和希尔薇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永远。正如当初他在自己胸口处刻下的那句话,从未改变。
希尔薇先是被他这一长串的话语砸得有点愣神,她察觉到瑞凡似乎做了某个决定,这个决定也正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如此热情的原因。
她撩开被晚风吹得直扑面门的头发,看向瑞凡同样被风吹得扬起的发丝,轻声说:“瑞凡,你以前很少会直白地说‘我想’,‘我要’,‘我可以’,但你现在能够不再压抑你自己的想法了,对吗?”
原本向前走着的瑞凡突然停下,转过身与她面对面,表情是从未见过的认真和专注。
“我过去总对自己说:‘等一下就好了,等我赚够妹妹的学费,等我拍完这部电影’。一直以来我似乎都习惯了等待。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做的还不够多。”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字字清晰,像是在心底默念过千百回。
“可是有一个人看到了我所有的狼狈和不堪,还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缝补那些伤口。她会记住我随口说的一句话,她会鼓励我做我自己喜欢的事,她会坚定地告诉我,让我知道自己是值得被爱的。”
“她包容了我的一切,会接住我的所有情绪,她总说她自己很自私,可她无私地给了我她所能给我的全部的爱,是我亏欠她太多。”
“能够遇见她,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但我还想说,她不需要对我的人生负责。”
“所以,我想要做出更多的改变,她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值得我去追求和探索。我是说,我不想再沉溺在过去了,我想去尝试,我想去做。”
曾经的他总是很少会明确地表达自己想要什么,就连对事业的规划也不如希尔薇清晰,她从来都很清醒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他犹犹豫豫,不舍得彻底做出抉择,似乎只要不迈出那一步,就不会受到更多伤害。
现在,他不想再逃避,而是尝试接受这一切。与其总说“等我有时间”,不如问问“现在我能做什么”,过去的遗憾不一定能够完全弥补,他不能让未来也变成遥不可及的梦想。
瑞凡还想告诉她,这些变化都是她带来的,是她改变了他如一潭死水的人生。他在即将要坠落的过程中,遇到了一只美丽的蝴蝶。
希尔薇听完他这一番话,像是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并未出声阻止。她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心底由衷地为他感到欣喜。这样就很好,他本该是那勇敢的、奔腾不息的河流。
尽管相比从前,瑞凡变得更加开朗和活泼了许多,但是一直以来这段关系里,他依旧是小心翼翼的那个,害怕失去,害怕伤害。
希尔薇其实不觉得她做了什么多了不起的事情,她自认为自己只是正常地爱着一个人,他可能有时候会有点脆弱,可他也从来没有放弃,依然精彩地过好了自己的每一天。
但是他总是会过于在乎她的感受,而忽略自己的,她说不清这样是好是坏。
瑞凡抚上她的眉毛,缓缓描摹着她眉眼的轮廓,按在她的额角轻轻地点了点。
“希尔薇。”
“瑞凡。”
笑意不约而同地浮现在脸上,没有言语,却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彼此心照不宣。
瑞凡深吸一口气,抓住希尔薇的手腕,“这次让我先说吧。”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不停地张开又合上。
比话语更快一步的是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短短十几秒,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我们…”
还没等他把那个词语说出来,希尔薇用食指轻轻抵住他的嘴唇上,摇了摇头,说:“我知道的。”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从他说出那一大段话开始,她就知道了,或者说,更早的时候,他们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
他们心里都明白,若继续相处下去,终将直面瑞凡的家庭问题。过去他们总是下意识回避,但暂时的逃避并不能让问题消失。该来的终究会来,而他们不过是选择在感情被消磨殆尽前,主动揭开这个心结。
就像希尔薇曾经说过的,她永远最爱的都是她自己,所以她不会为了他的家庭妥协。
希尔薇也没有立场轻飘飘地要求他和他的家庭做切割。她看得出来,瑞凡一直都很爱他的家人,这种亲缘的血肉关系不也是随随便便就能磨灭的。她虽然不喜欢瑞凡父母的教育理念,可也从来不会因此逼迫瑞凡做出什么选择。
他们都不会要求对方为了自己让步。
很神奇,明明是一个如此混乱复杂的家庭,却诞生了一个如此干净澄澈的少年。
她不想他因为这份爱变得卑微。
他不想她囚困于他自己的困境。
瑞凡也明白,他必须做出改变,否则终将与希尔薇渐行渐远。他希望有一天能真正靠自己的力量和太阳并肩而行,而非永远贪恋她给予的温暖和光芒。
希尔薇佯装恼怒地锤了他一拳,“嘿,第一次说喜欢也是你说的,分手也是你先提的,哪有这种道理。”
瑞凡也不反驳,只是看着她傻傻地勾起一个笑容。
尽管他们都很理智,也清楚这样对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但谁都没有办法控制住心中倾洒而出的不舍和悲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串一串的泪珠顺着他们的脸颊滚落,沉沉地砸在石砖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等到视线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朦胧不清,希尔薇胡乱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才发觉自己的面颊也早已被泪水无声地爬满了。
瑞凡甚至不敢多看她的眼睛,他怕再看多几眼,就会后悔自己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只能把希尔薇拥在怀里,轻轻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希尔薇靠在他的胸前,紧紧地揪着他的衣服,哭腔浓重,“你知道的,你不是自己一个人,只要你需要,我就会陪在你身边。”感受着身侧逐渐收紧的力度,她的话语都有些凌乱和颠倒,“一定要让自己幸福,你会的,对吗?你要答应我。”
“我答应你,我每次都会听你的,不是吗?”瑞凡强压下喉咙里的酸楚,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刀割般难受。
夏夜夹杂着凉爽的微风,路灯在多瑙河上的倒影点染成另一片闪烁的星空。
谁都没有打扰他们。
又过了许久,瑞凡轻轻把她放开,希尔薇也看向他,他们不断地为对方抹去脸上的泪水。
片刻,瑞凡伸出手,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高兴一点。
“重新认识一下,你好,我叫瑞凡·菲尼克斯,我知道我的名字有点奇怪,但是,是的,你没有听错。”
希尔薇破涕为笑,她同样伸出手,回应他:“你好,我叫希尔薇·格里芬,你的名字有点特别,但是很好听。”
“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