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血牙从行宫出来,失魂落魄,一个人走到圣凰城的中心街市。
街边店铺紧锁,行人寥寥,在月光下,充斥着一股战争后的死寂感。
童年记忆里,那些商贩的吆喝,驼铃的脆响,奶酒的清香,全都消失了。
几个西域人迎面走来,与花血牙擦身而过,都忍不住瞥向他。
一名妇人对旁边耳语:
“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圣子?”
另一妇女揉揉眼睛,不敢相信:
“圣子?圣女殿下的儿子,君怀怜吗?他终于舍得回来了?”
“可不是嘛!”
“想当年,圣女抱着他跳下圣山,替他捡回一命,他却转头逃往中原,整整十三年,一次都没回来过!”
“也真是苦了圣女殿下,摔成个全身瘫痪,还要替儿子操劳国事,一头青丝都熬成白发啦!”
“这个圣子,真是将族人忘得一干二净呐……”
路人聚在一堆,交头接耳,都不太敢靠近花血牙。
“听说,他一直在中原杀人!”
“好像十年间,杀了九十九个,全是莫蛟手下的将领,就是当年血洗圣山的那支部队!”
“这么说,圣子殿下不是在帮我们复仇吗?我们是不是应该感谢他?”
“哼,谁需要他帮我们复仇?咱们需要的是一位王族首领,带领大家重建家园!”
“杀了中原将领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能当房子住吗?!”
“喂,你们看他的头发,像血一样!”
“这得造下多少杀孽,才能把头发都染红啊?!”
“就是,真吓人,像妖怪似的……”
一句句凉薄的非议,从背后传来。
花血牙却没有放慢脚步,像一只孤魂野鬼,继续浑浑噩噩的前行。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城郊,登上圣山山顶。
这里原本是一片彼岸花海,娇艳火红,常年盛放。
如今却不知为何,所有花朵都凋零了,只剩一地枯枝败叶,被山风吹得凄凉飞旋。
花血牙走到枯萎的花海中央,站定。
一种时空交错的恍惚感,涌上心头。
这里是整个故事的开端,爱恨情仇的起点。
时隔十三年,他终于回来了。
虽然回来了,却又觉得,一切都回不去了。
一阵强风吹来,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把花血牙推向悬崖。
花血牙没有反抗这股力量,一步步走到万丈高峰上,孓然伫立。
头顶月光遍洒,耳边寒风呼啸。
天地间,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脚下岩石松动,“啪嗒”,一颗石子滚下山崖,转瞬不见。
“上次是自刎,这次是跳崖。”
忽然,一道冷冽的声线,从后方传来:
“花血牙,你是不是每次遭受打击,都要寻死觅活一次,才能渡过难关?”
莫惜欢走过来,瞥了一眼花血牙脚下摇摇欲坠的岩石,伸出一只手,命令:
“转过来,把手给我。”
“……”
花血牙背对着他,浑然不动,一语不发。
莫惜欢声音渐冷:
“花血牙,转过来,别逼我动手。”
“……”
花血牙还是没反应。
就在莫惜欢打算抓住他的手腕,强行拽回来时。
花血牙忽然开口了:
“莫惜欢,我觉得,好孤独。”
“……”
莫惜欢微怔,手臂停在半空。
花血牙望着虚空,继续说道:
“我知道,复仇是我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我也知道,选择了复仇,就注定与鲜血獠牙为伍,注定孤身一人。”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我还是觉得……好孤独。”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嘴角甚至挂着微笑。
听起来,却加倍的迷惘无助。
“……”
莫惜欢沉默片刻,前进一步,也站到悬崖上,与花血牙肩并肩,淡淡开口:
“此番回家,与你想象的不太一样,对么。”
“回家……”
花血牙恍然笑道:
“如果得不到家人的认可,回家又有什么意义……”
“你不需要得到他们的认可。”
莫惜欢淡然打断:
“我已从圣女口中,得知了事件始末。”
“西域民众之所以对你怨声载道,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从你身上,享受到利益。”
“换言之,你空有一身高贵的王族血统,却没有带领百姓过上好日子,他们自然心怀不满。”
“……”
花血牙微怔,莫惜欢的这番话,尖锐而新颖,让他感到困惑。
“可是,我身为西域圣子,本来就是西域人的公仆。”
“没有带领大家进行战后重建,不正是我的失职么?”
“当年,你若选择留在西域,继任首领,就是履行圣子的职责。”
“但你选择了远赴中原,为母亲报仇雪恨,同样也尽到了子嗣之孝。”
“自古忠孝难两全,两者之间,没有对错,只有取舍。”
“……”
花血牙惊愕不语。
莫惜欢望向他,目光肃然有力:
“花血牙,你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绑架你的道义,质疑你的取舍。”
“只有一个声音,绝不会背叛你,抛弃你。”
“你要坚定的遵从它,并且,永远不要后悔。”
“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