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试了。”颜惊玉扣紧腰带,理理衣袖,道:“再拿个浅色的斗篷就行了,你那黑乎乎的兽毛大氅我真是穿够了。”
半刻钟后,他裹了一个戴着厚重毛领的绣金白斗篷出了成衣店,廖忱随他一起出门。后方店主将其余衣物收拾起来,却忽见方才离开的黑衣客人去而复返:“店内可还有他的尺寸,都包了吧。”
这厢,颜惊玉直奔售卖文君绿蚁的酒楼,来到大门前的时候,一缕猩红带黑的魔气涌入了廖忱的身体,是他方才放出去打包衣物的分元。
“若是渡方仙君还活着,我怎么会不知道?!”就在颜惊玉一只脚刚要迈入酒楼门槛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少年盛气凌人的声音:“我看你分明就是信口雌黄!怕不是魔界派来扰乱视听的!”
他条件反射地收脚转身,正跟在身后的廖忱猝不及防,顿时被他撞了个满怀。
颜惊玉顺势拉高毛领,直接将脸埋在他怀里,小声道:“是秦仲游那小徒弟……你快帮我遮挡一下,别让他认出我来。”
廖忱僵在原地。
颜惊玉不敢抬脸,下意识伸手去找他的袖口,手指却不小心划过了头,直接沿着他的手腕划到了他的手背,于是又沿着手背返回,揪住他的袖口,扯了扯:“快给我弄个障眼法。”
他清楚廖忱往日出门都会用障眼法,到了他这个阶层,障眼法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混淆视听,而是可以直接干扰人的思想,让人在注视的时候一边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他的五官,一边又完全不会把他往魔头的身份上扯,一旦转开视线,就会忘记他究竟长什么样,可见了面又能立刻记起。
他的动作自然无比,廖忱的手上被他碰过的肌肤却忽然变得火热。
他记得对方的手指,柔软的,细嫩的,碰一下羽翎都会立刻被刮破,可却执着地将指头深入过他颈侧张开的羽翎,甚至恶意地掰折过他的羽毛,细微的疼,但那柔嫩拨开层叠的羽翎,摩擦着羽根处的皮肤之时,却带来了绵密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战栗。
他看着胸前毫无所知的敌人,手指微微收缩。
他自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让阮其溪认出这张脸才是最好的,他的目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还活着,让整个壶天,让秦仲游也都明确这件事——
他应该把他送回秦仲游身边,只有在那些人的关怀下他才会舍不得死,只有在他们那里他才可能认真修炼,若他胆敢不努力,那他就等着看好戏,看壶天那群人是如何得而复失,如何痛彻心扉。
免得总是在自己面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廖大善人,帮帮忙……”
酒楼门口有人进出,疑惑地朝他们投来视线。
颜惊玉不得不把脸埋得更深,额头顶着他的胸口,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放弃进入酒楼的时候,廖忱淡淡道:“好了。”
颜惊玉马上仰起了脸,伸长脖子朝他面前凑:“好了?”
不光凑到廖忱面前,他就像一只刚出壳的鹌鹑,不断地探头探脑,故意把脸凑到旁边的客人面前,似乎在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模糊了面容。
直到廖忱揪着他的后脖领子,将人按在了一个位置上坐下。
颜惊玉活动了一下筋骨,饶有兴趣地观察起了阮其溪那边,美滋滋地听起八卦来。
让人意外的是,与阮其溪争执的,居然是个熟人:“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渡方仙君的确与廖老魔一起出现了,但我可以确定,他绝对是仙君本人!”
“你确定?”阮其溪冷笑:“我师叔还活着,我师父秦仲游不知道,整个壶天不知道,倒是被你这不知道哪里来的九流散修知道的清清楚楚?”
“这谁知道呢。”齐慕方也完全不怕他,道:“不过你也没必要喊得这么亲密,我看有些人说得不错,以你的资质人品,的确不配继承仙君衣钵,若是他当真在此……”
“你真是胆大包天!”阮其溪豁然出手,齐慕方竟然半分都不怕他,直接拿起身边的长剑挡住了他的一击,周围立刻有修士运起防护罩,倒是掌柜的脸色惨白,畏畏缩缩。
“壶天所有人都知我与渡方仙君渊源极深,容貌与他相似,声音与他相似,他的剑法我一练就会!他的心法我无师自通!师父不光决定将渡方剑传给我,他日连摇光谷都是我的!”事实上,壶天还有人恭维他是渡方仙君转世,但师父不喜欢这个说法,甚至直言说过他与那人相差甚远。
但这些话可以秦仲游可以说,身边所有的长辈都可以说,唯独天下的悠悠众口却说不得!
“至于廖忱身边那冒牌货,我已有幸见过,将死的蝼蚁罢了,魔界既要造出一个新的颜惊玉,也不知找余秋叶把皮重新画一下,长成那个样子,也敢放出来丢人现眼,待我师父赶到,定让他魂飞魄散!”
“你确实与他相似,却也不过是形似骨不似,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你——!”
阮其溪豁然发狠,齐慕方却是冷笑一声,周身煞气涌出,道:“就你这资质,也敢自称小渡方?!”
廖忱坐在后方,唇角一勾,显得十分欣赏,
阮其溪猝不及防,被他一掌击飞,后方老者及时将他接住,同时一掌抚在他的背部,调节了他翻涌的气血。
阮其溪重重一咳,神色愕然:“你竟是晖阳初?!”
“我们这些散修可没有家门兜底,行走江湖,总要藏着一些。”齐慕方身边的朋友急忙扯了他几下,齐慕方自然也看到了他身后的老者,他心中警惕,道:“这位前辈,不至于掺和小辈之事吧?”
那老者目光沉沉,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脸上皮笑肉不笑:“这位小友,看来的确是仙君拥趸,竟不惜冒着得罪左丘家的风险来为仙君叫屈,秦尊主应当会很欣赏你。”
齐慕方挑眉,他身边的好友马上道:“正是正是,这小子一遇到渡方仙君的事情就容易着急,前辈见谅,阮兄弟见谅,看在咱们都是仙君拥趸的份儿上,我们先干为敬。”
他急忙去倒酒,齐慕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默许了好友的示弱。阮其溪却是骂了一声:“谁是你兄弟?!蝎老儿,你跟他们废什么话,还不快杀了这两个魔界臭虫!”
“小主人放心。”老者微微一笑,目光再次落在齐慕方身上,神色猛地一厉,齐慕方瞬间感觉有什么东西直直刺入了他的灵魂深处,剧痛带起了神经性的耳鸣,他的背部忽然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一屁股跌坐在了谁的桌前。
老者脸色一变,齐慕方浑身倏地被冷汗浸湿,他意识到那老者的修为远超自己,方才竟直接采用了威压碎魂。
“这位……”蝎老又是一笑,他分辨着廖忱的面容,意识到对方绝非普通人,可左思右想,都未能与仙鸣录上的人对上号:“敢问这位前辈,该如何称呼。”
发现他的示好,阮其溪一阵警惕,下意识握了一下掌心,下一瞬,他便听到了一个声音:“取你性命之人。”
“取你性命之人。”清晰的声音跟着传出,他看到了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掌带着无声的雷霆之力,轻轻拍在了齐慕方的背部。
廖忱抬起骨节修长的手掌,带着无声的雷霆之力,轻轻拍在了齐慕方的背部。
齐慕方蓦地飞身而起。
齐慕方只感觉自己像是被谁操控了一般,长剑在手中嗡嗡震动,带着他飞扑而去。
一剑贯穿了身侧老人的左胸。
“小心!”阮其溪预警。
蝎老条件反射地移动身体,齐慕方的长剑贯穿了他的右胸。
一切都太快了,不光是齐慕方满脸懵逼,蝎老也是一脸愣怔。
“嗯?”廖忱意外,蝎老蓦地反应过来,一下子抛出了土遁符,猛地抓住了身旁的阮其溪。
阮其溪紧紧攥着手中的珠子,看到身旁的老人重重咳了好几声,鲜血喷涌。他脸色惨白,老人连续用了三张遁地符,重新跃出地面之后,才终于一下子扑在地上,急忙封住自己的伤口,艰难道:“小主人……”
阮其溪神色呆滞,仿佛在经历什么可怖的事情,瞳孔缩到了极致。
蝎老急忙将他手中的珠子取出,阮其溪这才猛地回神一般,条件反射地抬手摸向了自己的脸,指尖颤抖,眼眶通红。
“方才那人修为实在了得,多亏了这万象珠……你都看到了什么?”
“那是廖忱……”阮其溪捂着脸,神色仓惶,眼泪狂涌:“我看到他杀了你……还,还看到,自己被他,活活撕去了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