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精市望过去。
她又是一身黑衣,可洗去了一身污泥肌肤却白得有点冷。而深黑与冷白极致的对比,忽地便有了一种划破空间的孤离与危险。
但那湿软的发梢渗出了几滴水珠,从上挑似花瓣的眼尾滑落,又将那双似醉非醉的眼眸勾勒得更加迷人慵懒。
她无需费心雕琢打扮,仅仅一个漫不经心的注视,便足以令人沉溺其中。
他不禁想,她轻而易举攫取过多少人的心魂?
而她,又是否为沉迷于她的人,停留过。
察觉到少年看自己的时间有点长。
白无水唇角一勾,懒散的得意劲便跟着冒了出来,“干嘛一直看我,我的脸没洗干净吗?”
被抓包的幸村精市局促了一瞬,但在听懂她戏谑之下嚣张的自恋后,他又默默地盯了她几秒。
她这般清楚自己优越的皮囊,恐怕没少顶着它胡作非为?
白无水在少年渐然压迫的目光中,满头雾水:“……”
她又怎么他了,一下就不高兴。
“喂。”她朝他走进,身上那股干净清爽的气息极有存在感地入侵幸村精市四周的空气。
幸村精市眸光猛地颤动,他屏着呼吸扭开头不敢再看她,逃离般面向电视机后的墙,等气息平稳了,才比划道:“医生,这里适合挂矢车菊,早晨的太阳会落在这个地方。”
矢车菊和日出,两者有什么关联?
但白无水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气笑道,“过分了吧,你天天带花上天台晒太阳就算了,我这里还要给你画的花腾位置晒太阳。”
小心思虽然直接被戳破,但幸村精市并不为自己的‘过分’辩解。甚至还受到鼓舞般,跟她说沙发后那面傍晚能拥抱日落的墙,可以挂飞鸟和天空。还有玄关处、房门上等等。
白无水没扫他的兴,目光柔和地听着。他想怎么挂怎么摆都可以,反正都是他的画。她不过是暂时借用,给这枯燥的房子添点颜色。
少年分享完油画挂饰风格后,也没有忘记她手上那道细细的伤。
“医生,有什么东西能处理一下吗?”
白无水扫过手背上的细痕,觉得他真是个爱操心的家伙,但她觉得没关系,所以双手往兜里一踹,“这种都不算伤口,明天就愈合了。”
她不在意的态度,令他目光幽沉了几分,“医生……”
这眼神,跟墨兰谦对她不满时驯话的表情极为相似。白无水连忙截住了他的话头,“真没事,现在不早了,送你回病房。”
也确实该回去了,差不多到他喝药的时间了。
幸村精市垂下眼帘,“……”
片刻,他情绪并不高涨道,“我先把杯子洗干净。”
白无水挑着眉看他走进厨房。心想,真是位省心的客人。
不过今日下了雨,夜里还是有点凉,幸村精市只穿了件病服。忧心他昨晚才发过烧,白无水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外套给他。
当然还是黑色的。
幸村精市一眼认出道,“这是你第一天来医院,在天台穿的那件衣服。”
白无水神色微妙,这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来她给神之子留下的黑历史,是过不去了。
她来日本之前是在边境工作,那里只有废墟和战火。好不容易从那样麻木的环境中出来,碰上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那干嘛要亏待自己眼睛?
而且他的性格又恰好切中她的恶趣味,她调戏两句怎么了?
又不犯法。
当然,主要是她认为把人惹生气,又不用她去哄。
可谁能想到,被传得那么神乎其技的网球全国第一,是这么纤细优雅的人。
她要早知道他是自己的病人,她哪敢那么放肆。
她直接把衣服披在少年身上,“穿了我的衣服,就别再怪我了。”
她要不提,幸村精市还真忘了她第一天给他留过糟糕的印象。
他已经在脑子里不自觉地把医生的形象美化太多。
但即便日积月累的相处把她变成了初见的另一个模样,他都无法忘怀那道飘浮于天地间,却仿佛没有落脚点的孤僻黑影。
可话说回来,她是不是碰上一个好看的人,都会这样调戏?
他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表情琢磨不透,“医生可以改掉这种坏毛病吗?”
白无水背脊一僵,从这温温柔柔的问句中,听出了不容分说的压迫感。
但她还没意识到严重性,甚至好奇道,“你在网球部,是不是这样当部长的?”
喜行不露色,轻轻一句话,便令人肃然服从命令。
幸村精市,“……”
他懒得和她说话,先一步穿上鞋,便走出了屋子。
白无水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双新鞋,但她还没穿利索就追了上去,“哎,你等等。”
幸村精市淡淡瞥她一眼,直接按电梯。
白无水无奈,“好,我改,我改可以了吧。”
幸村精市没听出什么诚意。但他还不是医生什么人,管不了她太多。
两人从电梯出来,宿舍前的绿化带两边已亮起了橘色的路灯。
宿舍楼位于最偏僻的一角,按照白无水平地能起飞的节奏,从住院楼过来都需要十来分钟的脚程。
他下午走过来,也不知走了多久。
白无水望着他若有所思,随即神秘道,“你先在这等我几分钟。”
幸村精市不知她要做什么。
可看着她身着运动衫奔跑的青春背影,路灯的暖意渐渐蔓延进了他的眼眸。
没过多久,他听见车轮滚动树叶的声音。
一道骑着自行车的纤细孤影在一束束橘黄的灯光中,来到了他面前。
她额头挂着亮晶晶的汗珠,朝他笑,“上车,带你回去。”
幸村精市凝望着她的眼,她的脸,听见了胸口咚咚狂跳不止的声音。
他坐上她的后座,目光跟随着她被风吹动的墨发,“哪里来的自行车?”
“抢的。”
少年抿了抿唇角,却没忍住,低低的笑声散入温柔的晚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