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一到,试儿开始,宜华将阿珠放在席子的中央,由她自己选择。众人围成一圈,笑盈盈望着阿珠,都期望她能选中自己。
阿珠睁着双漆黑的大眼,逡巡一圈,在郗明满怀壮志的眼神中,朝他的方向爬了过去。
郗元有些愕然,看向郗明的目光中满是震惊与困惑,“阿兄莫不是真的学了什么仙法?”
一旁郗明不语,只得意朝郗元扬了扬下巴。
阿珠爬到印绶前,盯着它认真看了看,却并未伸手去拿,片刻,她看向一旁郗元,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母亲的衣袖。
郗元想要让她去抓席上的物品,轻轻掰开了她的手,公冶晏朝她晃了晃手里的明珠,希望能用带着光亮的东西,吸引她的注意力。
阿珠果真被他吸引,但是小手伸出去,没有抓明珠,而是抓住了公冶晏的手。
众人都不解,唯独郗明一旁领悟,感慨出声,“好聪慧的女郎,抓住父母,既承其父,又袭其母!”
此话一出,众人才恍然大悟。
公冶聪笑了,“能兼得父母才德、聪慧,看来我公冶家,要出一位了不得的女郎。”
一时恭维声不绝,公冶晏抱起阿珠,认真看了她好几眼,阿珠也懵懂望着他,两双漆黑的眼睛,彼此相望。
郗元望着父女两人,这一瞬,公冶晏眼中的欣喜和震惊,是发自内心的。
只是这欣喜中,还夹杂着犹豫与怀疑。
自负催生愤怒,郗元伸手,从公冶晏手中将阿珠抱了过来。她的动作有些着急,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粗鲁。
公冶晏觉察到她不悦,看了过去。
郗元也无畏望了回去,浅褐色的瞳眸深处,隐约愠怒。
一丝一毫的犹豫与怀疑,都是对她郗元的轻视。
阿珠是她的孩子,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她有信心,将她教导成为才德兼备的士族女郎。
谁也不能轻视她,哪怕是公冶晏。
公冶晏垂眸,避开郗元的视线,片刻,他将手中漆盒放在阿珠面前,低声央求道:“夫人。”
众目睽睽,郗元自然不会继续与公冶晏纠缠,她看了他一眼,脸上愠色消失无踪。
长命缕系在衣结,阿珠抱着漆盒,张口就去咬,试儿抓到父母,准备的谢礼,也无缘送出。
试儿结束,宴席便要开始,郗元命宜华抱阿珠回去,自己与公冶晏请宾客入席,请至两位妻兄时。
郗明故作叹息,“我这侄儿,真会为她阿母考量,知道她阿母吝啬,舍不得谢礼,便只抓父母。”
“二弟。”郗临蹙眉,出声提醒道,“还没入席,佳酿未入口,怎么说起醉话来了。”
“无碍,都是一家人。”公冶晏笑道,“我备了上好的酒,今日定要多敬两位兄长几杯。”
宾客散尽,已经是午后,二人回到住所,侍女们有序入内,为二人更衣,郗元脱去宽大的外袍,坐在镜前,拆卸发上簪珥。
公冶晏挥手,示意侍女退下,屋中一时只剩下夫妇二人,公冶晏在郗元身边坐下,伸手帮她摘下鬓边摇曳的花树钗。
“夫人。”他放低了声音,讨好唤道。
郗元看了公冶晏一眼,一言不发,自己摘下另一边花钗,公冶晏伸手,想要揽她的肩,也被她侧身躲过。
公冶晏挫败叹气,“夫人,我并非怀疑你能够教养好阿珠,而是对试儿的结果感到意外,不知怪力乱神之语,是否能信。”
郗元冷笑声,不解释还好,越解释,越解释不清。
她反问道:“夫君知道我在想什么?”
公冶晏哑然。
答案心照不宣,越强调不在意,实则越在意。
对于阿珠是女郎而非公子一事,公冶晏是在意的。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夫人,你和我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能够继承我一切,包括我意志的孩子。”
似曾相识的话,再度萦绕耳边,郗元忍不住掩面,泪水顺着指缝渗出。
“生下来是个女郎,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哽咽道,语调里,满是不甘,这样的话,她从小便听过许多。
“为什么?”她的肩头开始发抖,因为不甘,也因为愤怒。
她曾向大父建议,韬光养晦,蓄养死士,必要时,绝地一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要大父这个老臣还在,威胁就不会消除,大将军也不会放下忌惮。
何况,他们为什么要低头?天下,由老臣定,为何权柄,却要交给碌碌无为之辈?为什么等着他们的命运,是鸟尽弓藏?
进退亦死,匹夫尚有血性,何况公卿。
可大父只是望着她,长叹口气道:“你若是个男儿,一定能振兴我们郗氏。”
如果她是个男儿,一定能振兴家族。
为什么是女儿,就不可以?
“为什么?”郗元的声音越来越迷惘。
公冶晏见郗元失态,虽然不知她为何在这件事上格外敏感,但眼下她情绪十分激动,公冶晏立刻伸手,拥她入怀,安慰道:
“不要想了,那是过去的事情,没有为什么,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