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健康的小女郎。”崔傅姆欣喜道。
她将孩子身上的血污洗干净,用襁褓包起来,抱到郗元面前,“女郎,你看,小女郎长得多像你。”
郗元定睛望去,襁褓里的孩子,又红又皱,咧着个嘴,嚎啕大哭。
“像吗?”郗元忍不住问道。
不是嫡长子,出生时受到的礼遇就没有那么高的规格,祭祀祖先的贡品,少得可怜。
孩子出生十天,要与父亲相见,并取名。
郗元虽未产男,但这毕竟是公冶晏的第一个孩子,命名时的礼节,一应俱全。
公冶晏握住孩子的右手,抚摸她的头,对她道:“《论语·泰伯》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命汝为盛。’”
听清公冶晏为孩子所取之名,郗元一瞬诧异,微微抬眸,公冶晏正望着襁褓中的孩子,目光温柔。
这段节选自论语,孔子感慨有才能之士难得,在唐尧、虞舜及周武王时,最为鼎盛。乍一看,是公冶晏借古喻今,赞颂公冶氏之治,如尧舜时人才辈出。
实则这典故还有半段。
武王说自己有‘乱臣十人’,孔子则称这十乱臣为九人,因为其中一人为女子,是武王的夫人邑姜。
一个盛字,囊括男女。【3】
公冶晏抬眸,眼带骄矜,这更印证郗元的猜测,他就是这个意思。
即便他只得了一个女儿,这个孩子也不逊于任何人。
宜华作为公冶盛的傅姆,代替郗元,将她的名字告知族中长辈、同辈妇人,公冶晏则郑重将孩子的名字告知族内长辈及同辈男子。
郗元望着摇篮中熟睡的女儿,思绪翻飞。
公冶晏时常将襁褓中的公冶盛抱在怀里,并不假手于人,见他向崔傅姆学习,如何照顾幼儿,态度认真,郗元因为诞女而不安的心,渐渐定下。
满了月,皱巴巴的孩子逐渐变的圆润,皮肤白皙,水灵灵的大眼睛,瞳仁漆黑,肖似其父。
“夫人。”公冶晏抬头,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
“之前你身怀六甲,我不便提及此事,现在孩子已经出生,我...我便打算和兄长提起那件事了。”公冶晏看似在征求郗元的意见,实则只是告知。
郗元垂首,摸了摸公冶盛的脸,“我和孩子都听夫君的。”
公冶盛满月之后,公冶晏向公冶聪提出了分家,公冶聪先是一愣,而后神情迟疑的问道:“子乐,何故如此?”
褚国开国之初,废除了从秦汉延续而来的“异子之科“,不再强制父子析户,父母与两个以上已婚儿子同居共籍,得到了律法许可。【4】
乱世诸侯四起,烽烟弥漫,家族聚拢以求自保,故而无论世家大族,还是寻常百姓,三世、累世同居,寻常可见。兄弟共财,不蓄私产。
况且褚国提倡以孝治天下,父母在,不分家,累世同居、共财也被视为孝悌伦理的典范,受到国家表彰。
但随着褚国国力蒸蒸日上,百姓生活逐渐安定,父子、兄弟同居,不析户,带来系列家族内部矛盾。
“父母在而兄弟异计”、“父子殊产”逐渐取代合居,家庭又恢复为先代的二世同居。【5】
太傅在时,兄弟虽然分家,但他与两位同产兄弟依旧合府而居,而今到了公冶聪公冶晏兄弟身上,却提出要分家。
“兄长执意以妾为夫人,请恕愚弟不敢苟同。”公冶晏说出了自己请求分家的原因。
兄弟二人因为青阳娇起了龃龉,要分家,事情很快闹开,作为叔父的公冶翼不请自来,他是太傅的唯一还在世的同胞弟弟,当之无愧的长辈。
进入正堂之前,公冶晏将怀中婴孩交给一旁宜华,他对郗元道:“叔父兄长都在,我不好抱阿珠。”
阿珠,是公冶晏为公冶盛所取乳名,取自掌中珠。
常言道,君子不抱子,寻常贵族妇人也鲜少抱子,与孩子太过亲近,会损失作为父母的威严,故而世家子弟出生后,多由傅姆照顾。
才进内堂,便见一鬓发微白的男子高坐上首,他长相与故太傅有五分相似,只是不如太傅般和蔼,眼光锐利,让人望而生畏。
这不是司空公冶翼是谁。
公冶聪掌权后,迁叔父为司空,有他坐镇,一干老臣不敢轻举妄动。
“子乐,你这是做什么!”公冶翼毫不留情的呵斥公冶晏道,“你父亲才去世不及,你便要与兄长分家,你父亲在天有灵,如何能安心?!”
公冶晏跪得笔直,拱手道:
“叔父,是子乐不孝,青阳娇,乃罪人,焉知不会包藏祸心,如西施离间夫差君臣,倾覆吴国,,兄长不仅不对她多加防范,还以她为夫人,我反复劝诫,兄长却不听。”
“君有过,臣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我不能劝诫兄长,反得罪青阳娇,恐蹈当日伍员下场,不得已,为妻子计,只能离去。”
夫差听信西施之言,赐伍子胥自尽。
公冶晏不是不愿意做忠臣,为家族而死,只是他还有妻子和儿女,君臣大义之外,还有夫妻、父子之义需践。
说罢,他看向郗元,郗元上前,在公冶晏身边跪下。二人深深朝公冶翼拜了下去,“父亲慈爱,在天有灵,也会宽恕我夫妇二人不孝之举,请叔父准许我与兄长分家。”
公冶晏一番话毕,众人的神情一时为难,公冶翼眼中雷霆渐渐消失,取而代之以无奈,他叹口气,将目光投向公冶聪,几次张口,都欲言又止。
公冶聪不语,冷冷望着公冶晏。
就在气氛陷入胶着之际,一旁公冶干咬咬牙,站了出来,他在公冶晏身边跪下,腰背笔直,“请兄长三思,如若兄长不听,愚弟也请追随次兄。”
“胡闹!”公冶聪斥责道,“三弟,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