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妮有点意外。
她认为佑莉或许是觉得委屈了,侧头去看她的表情时,却什么也看不到。
佑莉很冷静,她转过头对果妮道:“在你眼里,鹿珊是个肩负着重要工作的骑士,可是对我来说,她完完全全就是个任性、不会说话、冒犯,并且麻烦的外来者。”
果妮想,鹿珊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你现在肯定在想,鹿珊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对吧。”
被戳中心事的果妮沉默:“即使这样,小姐你也应该包容她。”
“为什么?”
果妮说不出什么原因,“因为你是小姐啊,你待在这里,就是为了家族存在的。”
佑莉问:“所以我就要包容家族的骑士。”
“对。”
“如果我根本不是呢。”
果妮被她的话逗笑了。
她手掌撑着地板,转过身。
“小姐,你看看我。”
佑莉一直看着她。
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没有偏见,没有愤怒,没有对她身份的妒忌。
“我不是贵族,但我比你更需要尊重她。”果妮笑着说,“如果有盗贼和其他家族的人杀进塞拉镇,拿着刀抵在我的脖子上,那和抵在你的脖子上完全不同。”
她眯了眯眼睛,最后有些怅然地说:“骑士会救她们的主人,会救贵族。至于下人,总会有可以替代的。”
“我死了就有其他人顶替我们的位置。这就是我们的命。我们的命从诞生时就不一样。”
“果妮?”
“嗯?”
“你认为人有命运吗?”
“怎么会没有呢,我的小姐,”果妮将书放到一边,她转回身,叹了口气,看向天花板,“人都是有命运的。”
“那,”佑莉的声音喋喋不休地传来,“既定的命运能被改变吗。”
果妮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天花板上的纹路像是星云。
在她眼中旋转,一会儿就让果妮昏昏欲睡了。
“不能吧。”果妮喃喃道,“如果能的话,我现在应该是帕图西亚的大小姐,而不是在这里。”
她说完这句话,才忽然发现将自己的心声一不小心暴露了出去。
果妮连忙爬起来看佑莉的表情,却发现她在翻自己放下的那本书。
“啊、我,我们今天的课,”她结结巴巴地张开嘴,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继续学赫翠亚的历史。”
“我知道,”佑莉垂着头,过了一会儿,在果妮的不安下将书还给她,“这里,上次讲到的地方。”
果妮连忙接过书,她在心底祈祷,祈祷佑莉没有听到她那一句话,祈祷对方不知道自己话中的含义。
时间很快地溜走,厨房那边响了三声铃,果妮才发现这已经过了几个钟头。
她带着歉意对佑莉说,自己必须得回去准备晚餐了。
“没关系。”佑莉坐在地板上,见她起身,也跟着撑着书架站起来。
果妮走到门口,又听到佑莉叫她:“果妮其实也不知道吧。”
什么?
她回过头,佑莉站在书房里面,半边袜子在她听课的时候卷下去,露出她腿肚上硌出的两道红痕。
果妮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那里去了。
讲赫翠亚历史的书很重,佑莉又有很多生词需要认。还是要让侍从们早一点将书桌搬进来,不能让小姐像平民一样坐在地上。
“命运。”佑莉说,“果妮其实也不知道,既定的命运能不能改变这件事吧?”
‘……她还是听到了。’果妮想。
要怎么样请罪,要怎么处罚自己,小姐才不会记挂?
要像以前那样……
“不过,我还是想自己找到答案。”佑莉打断她脑内杂乱的想法。
金发的女孩朝她笑了笑。
“我不怪你,果妮,虽然你让我有点难过。”她挥挥手,“快去吧,我没什么事了。”
果妮一下从地狱回到现实。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书,迈开步子,朝着厨房走去。
她想,佑莉,人不能违背自己的命运,我很抱歉让你难受,但是事实这就是这样。
你和鹿珊起争执就是不对,你想要任性,就会受到处置。
就像我。
她将书放回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快速回到厨房。
其他的侍从已经等不及了。
“你干什么这么慢。”有人说。
“别仗着是山上下来的就任性!”有人小声批评她。
果妮系好围裙,从桶里打出水。虽然现在已经是春天,手不会冻到像被烧过一样痛,但水依旧很冷。
她想起自己来到北国的第一年。
什诺特比帕图西亚冷很多,它们的纬度差别不大,距离也不远,只是帕图西亚多了几条横跨的山脉,气流无法顺利地翻越过去。
它们缓慢地、缓慢地将自己抬升,最终和温暖湿润的赫翠亚形成断带。
就像帕图西亚的“查瑞特”。
果妮曾经也拥有过很多查瑞特。
保护她的,为她挖金子的,给她奉上天南地北的美食的,变着花样给她做每天编发的。
她的衣服也多到穿不完,母亲父亲都很爱她,一切都很好,她曾受无数人羡慕。
只是没有人能一直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