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莉当然不会知道这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只为自己扳回了一局而高兴。
这下骑士们不会拿“凯洛特”这个名字欺负她。自己也夺回了主动权,再也不用为了她不理自己生气了。
一举两得。
佑莉告诉苏瑟,自己今天完成了一件大事。
“是什么?”苏瑟蹲下身,认真地看着佑莉。
“我给我的骑士起了名字,我叫她凯洛特。”她说,“这下没人是‘喂’了。”
这起名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拉普托尔家都知道了。
这晚赫碧昂少见地抛开自己堆积如山的工作,来到餐厅和佑莉一起用餐。
佑莉意外,她瞥见门口站着的苏瑟,在椅子上坐得更端正了。
刀叉交错碰撞,佑莉数着这声音,将面包和汤送进嘴里。
赫碧昂好不容易在晚餐结束之前开口:“听说你给新来的——呃,骑士,起了名字?”
佑莉点头。
赫碧昂:“有谁让你这么做吗?”
佑莉:“没有。”
赫碧昂看着她,仿佛在等她的解释。
佑莉将刀叉放下:“我只是觉得,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很可怜。”
赫碧昂沉默,没有说话。
佑莉:“我的名字是您和玛丽夫人起的。苏瑟的名字是她的姐姐起的。我问其他骑士,她叫什么名字,说是没有。”
“所以你这么做了。”
佑莉说:“其实我是害怕别人起一些奇怪的名字给她。”
“比如说?”
佑莉看着被收下去的餐碟,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说:“我害怕她们管她叫‘查瑞特’。”
赫碧昂愣了好一会儿,她听见佑莉的声音,很小,但是清晰:“那是奴隶的名字,不是骑士的。”
赫碧昂想起一个雪夜,佑莉来到家族的第一天。
“尤利”这词语属于肮脏的、无尽的沼泽。在还未灭亡前的枫琴人的眼中,每当寒流离开大陆,冰雪下覆盖的深渊就会在疯长的野草下露出它发出臭味的、黏腻的一面。
她们管没人养的小孩叫尤力贡涩。从腐烂的土地和弱小病躯中诞生,很快就会死去。但佑莉活了下来。
她承了别人的情,才能活到现在。玛丽说,要给她改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她说安娜在赫翠亚的意思是优雅、高贵。
于是佑莉从可怜的孤儿变成了优雅的小姐。
她知道被人嘲笑名字是什么滋味,所以才不想别人也经受这种痛苦。
赫碧昂没有斥责她,她让佑莉早点回到房间里面休息。
后来又是一连好几天恐怖的寒流,山下南部已经开始回温,但北面不是,据玛丽估算,还要一段时间,春天才会爬上塞拉山。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替这里的人祈祷。
佑莉听着她的祷告声,靠在她腰间入睡。玛丽手中厚重的书脊上缝着深蓝色的皮,上面压着金色的字。
这是玛丽从赫翠亚带来的。
听玛丽说,这是她受洗的时候从修女手中接来的圣书。她将这书从赫翠亚的东都带到什诺特,如今为佑莉当睡前故事念。
“【……而第五位圣女说,她要领来神的光辉,照耀赫翠亚的每个角落,】”她顿了下,手指轻抚身旁女孩的脸庞,“【神明会带给他们出路,即使疾病已经吞没她的躯壳。】”
“【圣女佑莉也为赫翠亚战斗直到最后一刻。】”
佑莉已经睡了。
玛丽合上书,盯着闪烁的烛火,摇曳的烛影中,窗外的寒风仍肆虐着。
……
在风雪封住门窗的第五个寒夜,佑莉在寂静的黑暗中睁开眼睛。烛火在门外亮着,苏瑟守在那里。大概是临近日出,她等待前来交班的侍女,等到犯了瞌睡。
一树的雪花在月光下闪着光,佑莉撩开被子,裹着皮袄,戴上毛茸茸的兜帽,踩出去。
漫漫的雪中,所有的人都在沉睡。
她像往常一样顺着楼梯来到大厅,溜进厨房,抽掉后门的插销。
就这么跳进雪里,比谁都轻。
雪是孤独小孩最好的玩伴。
佑莉还记得来到这里的第一年,所有人对她都是冷眼相向。她知道第一次见面的人总是这样,没有办法互相信任,所以她一直都很小心翼翼。
不触犯到别人的死线,不做惹人生气的事。
每到夜晚,她就会期待这样的时刻,风雪将所有的声音压过去,而她能够从令人窒息的房间中跑出来,再一次和雪花待在一起。
虽然现在赫碧昂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家族中的侍女们也很喜欢她,但佑莉还是会有些担心。某一天一切会不会像崩塌的北国塔那样,转瞬变回原样。
她踩在雪上,旋转着跳舞。
佑莉心想,要赶在下雪之前回到屋里,不能在外逗留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