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冲眼睁睁看着蔺央被他们带上了一辆车辇,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只好先行一步,依照蔺央的意思,先去给李云鹤通风报信,让他提前做好准备,好随时接应蔺央。
蔺央半年多没有去过正阳殿,以前的情形却仍然历历在目,他并不喜欢那个地方,因此路上面无表情。
他在想一个问题:是谁走漏了风声,把消息告诉了太子。
李云鹤不可能,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唇亡齿寒,泄密毫无意义,可是除了李云鹤,根本没人知道他们在哪里。
莫非是有人趁他们在京城中来往的时候,看见了他们的踪迹,可能怎么可能呢?皇宫上下,认识他的人屈指可数,还都是贵人,轻易不会离宫。
他思索的功夫,车辇已经到了,有太监引着他一路往正阳殿中而去,太子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蔺央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依旧是一身十分普通的素衣长袍,就像个普通百姓,很难惹人注意,可是一旦看着那双眼睛,又会不可避免地被他眼里的东西吸引。
那是孤独决绝的微光,仿佛人间一把幽微的烛火。
慕容清负手而立,背对着他,蔺央听见太监离开时的脚步声,平静道:“参见太子殿下。”
慕容清闻言,仍然没有回头,只是笑道:“好弟弟,你我怕是如此生疏了,如今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竟然还要瞒着自家人吗?”
蔺央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道:“臣弟礼数不周。”
声音很轻,但不卑不亢,他打心底里不觉得自己和太子有什么兄弟情,嘴上客套一下也就罢了,实际上若是如此执行,那可就是没完没了了。
慕容清问道:“是你在暗中帮李云鹤办案?”
“回殿下,李大人能力足够,臣弟不过从旁协助,将自己一些在外所见所闻告知与他,助他一臂之力罢了,最重要的,还是李大人的功劳。”
他知道此时隐瞒无益,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反正无伤大雅,所说的也都是事实。
慕容清终于缓缓转过身,看向蔺央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与从前印象中的不同,他似乎有些疲倦似的,脸上带着疲态,并不像北燕药师描述中的那样危险。
“冯国公的事情,是你主张要查的?”这一次,太子加重了语气,“他是什么人,你可知道,国公爷,不是你想动就能动的了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来的路上,蔺央便提前设想过,哪怕太子今天要找个借口置他于死地,那也没什么,反正北燕大势已去,失败是早晚的事,有他还是没他都是一样的。
只是……阿缨还在等他,阿缨盼他早日全须全尾地去见她,倘若这个愿望不能实现,蔺央觉得自己大概会在九泉之下都合不上眼,不过也来不及了。
他无所畏惧地盯着太子的眼睛:“公理道义,法度制式,乃是国之根本,臣弟所为只不过为万民求一个公道,何来动与不动之说?北燕人在京城扎根,于情于理,我和霍家都不能坐视不理。”
太子敏锐地捕捉到,他和话音中,好像已经把“霍家”和自己分开,彻底一刀两断,成为两个毫无关系的立场。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太监的一声禀报。
“太子殿下,冯国公到——”
北疆的烈风一日重似一日,即使不是寒冬腊月,刮在脸上身上也颇为难受,但凤屠军上下一片紧张之色,没人有机会留意今天的缝如何。
按照霍缨的说法,很快便是北燕人的末路了,不日之后,他们就会发起最后一次攻伐。
先前,北燕人似乎觉得大梁只是被动防守,没人愿意主动出击,不知是粮晌不够还是军心不定,但是如今,霍缨已经要用行动告诉他们,谁才是北疆战场上真正的主宰者了。
赵淩夜此前还和北燕主帅互相通过气,他从始至终自信地相信,以霍缨的为人,必定无法放下蔺央,不会直接开打,无论如何,都会设法与他谈判,拿到他手里的九龙连心解药。
北燕军队的营帐中安静一片,这绝非秩序井然,只因为这段时间来屡战屡败,他们几乎已经丧失了对大梁发兵的信心,对军队来说,这是一种死气沉沉。
因此就算赵淩夜不说,北燕主帅也已经是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直在想方设法地鼓舞军心。
可是没用。
七年以来,自从霍缨挂帅凤屠军,长此以往,北燕人永远是输多赢少,甚至屡战屡败,打了无数次惨烈的战役,国库熬空了,人都快打没了,穷兵黩武,全民皆兵,可是仍然看不见战果。
谁想见到这样的局面?
上一次火烧北疆荒原,又是大败而归,这一次无论什么样的鼓舞都失去了作用,他们已经信不过自己的主帅,也已经信不过赵淩夜了,有人说,摄政王已经变成了疯子。
他不是霍缨的对手,永远都不是,大梁人的主帅仿佛一个战无不胜的军神,她太了解北燕人了,又悍不畏死。
可赵淩夜已然疯狂,他沉浸在自己的巫毒邪术里,看不清现实。
入了夜,有侦察兵回来禀报,说最近一两日,大梁的城防愈发懒散,似乎已经放下了戒备,城门内外都少有人看守,北燕军刚好近来有一批粮草送到,不如一鼓作气,拼他个成败兴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