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翁跟在霍家已经很多年了,很明白侯爷父女是什么样的品性,斟酌道:“侯爷您当年还年少,小公子也身受重伤,这眼疾毫无来由,实在不是您能决定的,侯爷不要自责。”
霍缨叹了口气,原本不指望这位留在方寸侯府的老管家能理解什么,然而却听见王翁说:“谁人不知霍小侯爷有通天彻地之能,凤屠军在您手里无所不能,可您也是肉体凡胎,不是真正的神仙啊。”
霍缨有些吃惊地转头看向王翁,老人慈眉善目,已是白发苍苍。
二十年来,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一年多前以前从她执掌凤屠军开始,所有人便理所应当以她为主心骨,以她为战无不胜的军神,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理应什么都做得到,什么都能预料到。
所有人都忘记了她也是凡人肉身,忘记了她原本也有悔不当初的时候。
霍缨垂下眼,迅速收敛住眼里一闪而过的懊恼,眼神落在庭院里长久化不开的雪中,她心里有些奇怪,为什么蔺央身上会有蛮人之毒,他即使流落西北,也分明是中原人。
难道蔺央在更早的时候曾与蛮人有过来往?
千百种念头在心中席卷而过,可她并不知道答案是什么,直觉告诉她这其中或许藏着什么更深的阴谋,而真相唯独隐藏在西北苍茫大漠之中。
可她现在困守京城,却是有心无力。
霍缨站在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江承云才打开门,隔着几步之遥喊了她一声:“侯爷进来说话。”
霍缨心中想了太多事情,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冷,见状连忙走了进去,坐在屋里的蔺央立刻感觉到了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抬头一看霍缨脸色冻得发白,立刻皱起眉:“为什么不进屋?外面不冷吗?”
她想说不冷,但是又觉得比起蔺央的眼疾,这点小事根本不值一提,于是只摇了摇头,转而问江承云:“情况如何?”
江承云为她倒了一杯热茶,走过去缓缓解开了蔺央蒙眼的白绸,他的眼睛乍一看与常人无异,眼白中却带着一些紫红的血丝,解了白绸以后,配上他俊俏的五官,近乎透着几分妖气。
霍缨皱起眉,江承云已经将白布重新蒙上,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蔺央顿了顿,摇摇头:“这眼睛是怎么回事……我也没有印象了。”
若非是幼时就留下的隐疾,绝不会这样入骨。
霍缨“嘶”了一声,感觉自己的眼睛也跟着疼了一下,连带着肺腑都有些隐隐作痛了起来。
江承云看着这姐弟二人的反应,暗暗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侯爷有所不知,蛮族向来善于使用诡谲奇术,用毒也并不罕见,只是这些毒大多无法流入大梁国境之内,小公子这眼疾才无处可解。”
蛮族与大梁素不往来已经很久了,这次出使便已经是百年难遇,大梁举国上下都觉得这是蛮人被打服了的结果,没想到那赵淩夜一开始就是带着阴谋来的。
提到赵淩夜,霍缨忽地脸色一沉,想起了什么:“赵淩夜一见我,就问我要不要他的北燕医师,他怎么知道蔺央有眼疾的?难道说此事和北燕人有关系?”
这样一想,也并非说不通,当年凤屠军北上,与北燕交战更是不在话下,北疆离北燕不过一步之遥,何尝不是一种线索?
江承云摇摇头。
“这一点恕我无法回答侯爷,我素来对西南一带比较了解,西北知之甚少,何况我不过是个江湖郎中,没机会知道那么多。”
这样的事情追究下去,涉及的甚至有可能是侯府秘史,信阳侯府世代簪缨,乃是国之重臣,尊敬霍家的人数不胜数,想害死霍缨的人当然也不在少数。
霍缨没指望他真的能看出源头,强行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怒火,心平气和地问道:“那你看这病有的治吗?大概要治多久才能好?”
“能。”江承云这一次没有犹豫,飞快地一点头,“听说钟老先生要带小公子去丘山学宫,将来我也会在那里待一段时间,可以为小公子医治,快的话四五年,慢的话……最多不过十年。”
霍缨闻言毫不犹豫,深深地对着他一躬身拱手,江承云见状连忙走上来,撑住了霍缨的手腕。
“侯爷万万不可,您身为大帅为国抛头颅洒热血,我等小民不过是为国出力,怎么担得起侯爷如此大礼?”
霍缨叹了口气:“如今我也是空有这么个名头,说不定明天凤屠军主帅就要换人……罢了,不说了,江先生用过饭了么?”
江承云摆摆手:“侯爷不必客气,我之后还要去拜会钟老先生,就不多待了。”
这位“江湖郎中”的确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淡泊名利,又不乏公义千秋。
霍缨只觉得自己被冷风吹得凉嗖嗖的五脏六腑都暖和了起来,她想到如今的江山仍然还有这样的人在,便觉得边境苦寒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