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但还是试图为白猫的坏脾气寻找着借口。
白色的小猫咪终于将一众同伴揍趴。
它利落地甩了甩浮毛,随后继续迈着这短小而坚定的腿,将这通猫猫拳施展给更多的影子。
越来越多的影子朝着这里游动,仿佛此处便是这方漆黑空间的中心。那些影子不再是柔软的猫咪样子,反而奇形怪状,巨大无比……
小小的猫很是努力地打着群架——指它一只猫打一群敌人。
又偷偷摸摸地从这些影子身上咬下来什么东西,鬼鬼祟祟藏在毛绒大尾巴里。
【……小坏猫。】
那声音有些无奈,不知是气的,还是笑的。
猫并不总是能打赢,毕竟它只是一只猫而已。
有时候它那好看的皮毛会被影子吞噬掉一部分,它变得很难看,不再是曾经漂亮的样子。
可猫还是执着地护着这方空间。
它不断不断地打架,不断不断地击退来敌,不断不断地从“那些东西”身上撕扯下来“某种东西”。
终于,猫暂时停下了殴打。
它飞快地扫视周围一圈,似是在确认短暂的安全。
虞江临挑了挑眉。在他仔细思考前,某些潜意识里熟悉的画面便先一步与眼下场景重合。
——他认得小猫这护食的样子。
果然,好不容易脱战的小猫小心翼翼地又趴回到角落里。
虞江临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小猫跑累了就是蜷缩于此。也许这里便是小猫自认的窝。
只见小猫警惕地竖起耳朵东张西望,随后飞快地从尾巴里掏出一颗……毛球。
白色的毛球,从猫咪蓬松尾巴里掏出的毛球,一眼就能看出用哪只小猫编成的毛球,裹了不知什么“东西”的毛球……
虞江临怔怔望着那只有猫爪大小的小毛球。
那真是颗很小很小的球,这样一颗球不知是小猫用了多少年、打了多少架才慢慢积攒出来的。
小猫衔着它的小毛球,抬起脑袋。
顺着猫眼巴巴看着的方向,虞江临才终于看清——
原来这个世界并非原本漆黑一片,只是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遮盖了全部的空间。那阴影比先前任何都要来得巨大,连绵起伏,如同仰卧的群山,又像是无垠的海。
入目所及皆是浓黑,单凭肉眼无法触及边际,更妄论捉摸“它”的轮廓。
“它”浑身散发着死寂的味道,如同一座油尽灯枯、悄然熄灭的坟。
那是何等落寞的坟,甚至没有旁人上前来献上一株花。人们只遥遥眺望,哀伤着惋惜着叹息着,见证“它”的凋零。
唯有一只小小的白猫湿哒哒衔着好不容易卷好的毛球,把白色的小小的自己融入到那死寂的黑夜中。
它努力抬起脑袋,凑上去又松开嘴。
于是那毛球便掉落于“坟”中,消失不见。
没有谁知道这毛球能起到什么效用,又或是它究竟是否能起效。毕竟相对于那大得令人绝望的阴影而言,这团毛球实在太小,太小了。丢下去的石子儿连一丝回音也没有。
猫却没有气馁。它用湿漉漉的鼻尖贴了贴那冰冷的阴影,便打起精神来再度跑出去。继续巡视领地,继续舔血打架,继续用好不容易撕扯下来的材料卷着一颗颗毛球。
如同不知疲倦的鸟儿,日复一日、夜以继日地衔来石子,直到终有一日要将沧海填满。
虞江临只是望着,沉默。
寂静中,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名字。
有人在轻声唤着一个名字,那声音中的情绪是如此亲昵,如此忧伤,如此……惊讶,而又惘然。
仿佛疲惫的旅人孤身于荒漠中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蓦然回首才终于发现,有只小小的猫一直缀在自己脚边。弱小的小东西辛苦而执着地追随,像是要永远这么执拗地陪着旅人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
【……小缘?】
那执着的猫竟也抖了抖耳尖,似乎是听到了熟悉而久违的呼唤。
它转过头来,仿佛要与虚空中的某道视线对视。
虞江临这时才看清了小猫的正脸。
那是一双冰冷的蓝金异瞳眼。
“……小缘?”
虞江临听到心底里有人在说话,这一次的幻觉比任何一次都要更为真实。
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他的嘴唇在翕动,这是从他自己舌尖发出的声音。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他自言自语。
.
伴随着一阵凄然惊悚的鸮叫,虞江临醒了。
他醒得很突然,悄无声息。
就在许许多多人期盼他永远永远地不要醒来之时;
就在许许多多还记得他的人们虔诚祈祷着希望他醒来之时;
就在许许多多已不记得他的人们偶尔为心底某种奇怪的情绪黯然伤神之时;
就在某只又凶又坏的猫半是期待半是恐惧那一日来临之时——
虞江临毫无征兆地醒了。
没有盛大的迎接,亦没有四面楚歌的围城。
或许这世上除了虞江临自己以外,没有谁能知道他是何时醒来的。
这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即将迎来破晓的凌晨。
他睁开眼睛,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