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的哥哥赵风在带着家仆反抗胡人时受了伤。
刀砍在右肩,伤口不深,可赵风身体底子不太好,用最好的伤药仍然发起低烧,赵云衣不解带地在榻边照顾哥哥。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草药气息,味道并不刺鼻,有几分苦涩,像是雨水混合青草。
炭炉暖乎乎的,涌动的热气蒸的江闻眼皮打架,他支着脑袋摇摇晃晃,下一秒就要栽在案上。
谢然坐在榻边,赵风倚着软垫起身,两人正轻声交谈。
和弟弟赵云温雅英俊且不失秀气的相貌不同,哥哥赵风浓眉大眼,面部轮廓偏向硬朗,说话间也有些豪气,内里性格却是个不失细腻的人。
赵家兄弟父母早逝,赵风独自拉扯着弟弟长大,少年时就要一个人顶立门户,多年心血损耗,因此落下病根。
赵云幼时便懂得兄长辛酸,兄弟两人相互扶持走到今日,情谊深厚。
哥哥赵风对自家弟弟出一趟门就带回家一位“义弟”的事十分惊讶。
他自认对赵云的性子再了解不过,阿云平日看着宽容潇洒,处事平和,实际上只是把傲气埋在心中,甚少对外显露。本质上是个很骄傲的孩子。
能入赵云的眼,想来这位“义弟”定然不凡,如今一见,果然是龙章凤姿,一身气度端方贵重,远非寻常人可比。
或许是他家弟弟入了这位贵人的眼才是。
与这样一位名门公子交往,阿云不会吃亏吧?
赵风心中怀揣着老父亲般的担忧,诚恳地感谢道:“多谢两位公子出手相助,否则赵家村恐遭覆灭之险。日后如有需要,公子只管开口,我等定然竭尽全力,偿还公子恩情!”
人家花大力气,出人出力,又给他上好的伤药,于情于理都该感谢一番。赵云的关系只是赵云的关系。
谢然闻言温和相对:“我当初遭贼人袭车,幸得子龙相救,得以保全性命。”
“我与他结拜兄弟,子龙的兄长也算我半个兄长,兄弟之间互帮互助,何须言谢?”
见谢然神情真挚不似作假,赵风心中一松,只当阿云和这人是脾性相合、真心相交,不在乎身份和门第的差距。
赵风又说起赵云:“阿云年轻,性子又犟,认准的事绝不回头。之前他说要去参军,村里、县里不少平日同他玩在一起的年轻子弟想要跟他走。”
赵风说着有些生气,“上战场就是赌命,他要是出了意外,我有何颜面去见泉下父母?我不同意,硬压着他不让他去,好话歹话说了一摞筐,这小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到后来他竟敢一个人偷偷跑了,得亏还记得给我留封信,说是要往南去,否则我连他跑哪都不知道!”
赵风吐出一口气,“现在也好,公子若是有事要办,尽管丢到他头上,也好替我出口恶气,让他也试试当兄长的滋味。”
赵风这话是迎合着谢然说的,说这话的人不知真情还是假意,但听起来总是有趣的。
谢然也笑,两人言笑晏晏,一时间气氛万分和谐。
正谈笑间,卧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来人一身深蓝便装,带着有细微血腥气的寒风踏入室内。
看见屋中三人安坐,赵云眉间凝结的肃杀冷漠瞬间消融,悦然笑道:
“真巧!都在一处,省的云挨个去找了!”
江闻的席子正对门口,睡意朦胧间被冷风吹个正着,困意全消。他看向赵云,“我和明忻等你半天了!审的怎么样?”
谢然昨天留下两个活口,那两个人凶得很,被抓住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
赵云干脆利落地一人赏一盆水,泼完后就把人扔雪地里,也不管会不会冻死人,反正就是要出口气。
搁雪地里才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那两人就撑不住开始哀嚎,求饶时什么好话都说,赵云不为所动,冷着脸把人移到柴房里晾了一夜。
今早赵云提人去审,那两人争着抢着回话,明显是真的怕了。
谢然看赵云神色轻松,想来没大问题,问道:“一切顺利?”
“收拾他们简单的很,不用我问就开口了。”赵云坐到席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是胡人,但只是流窜的逃兵。他们磕磕绊绊,中间走错了路才走到常山郡,因为频繁有雪缺少补给,这才盯上村庄。”
“身上既无珍宝,也无仇家追命,省了我们不少麻烦。”赵云喝了口茶,接着道:“只有一点和我们想的不一样。他们不是从南面来的,而是准备向南去的。”
“往南去?”谢然心思一动,恍然道:“原来如此。”
中平四年,休屠各反叛单于侵边,并州大乱。第二年,南匈奴左部胡与屠各胡联合杀死并州刺史张懿,再杀单于羌渠,拒认羌渠之子于夫罗继单于位,全权掌控南匈奴王庭。
屠各胡势大,本该名正言顺继承父亲单于之位的于夫罗被迫滞留中原,两方遥遥对峙,互不承认对方的正统性。
至于南王庭内部,虽然屠各胡大权在握,但王庭中亦有许多羌渠旧部依旧心向于夫罗。
这伙胡人如果要往南去,大概率是要去寻于夫罗。
搞清楚对方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众人都放下心。
不是他们多虑,万一这伙人身上有什么麻烦,譬如仇家众多、被人追杀,后续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跟着这伙人找上门,那村里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现在后患既除,村中的生活也可以重回正轨。
谢然等人在赵家村停留数日。
待赵风的伤情大有好转,赵云放下心,趁机向赵风透露谢然众人之所以特意陪他来真定走一趟,其实是给机会让他说服哥哥一起搬到并州去住。
赵云不跟着公孙瓒,转而想跟着谢然在并州发展,唯一哥哥肯定不能就这么扔在真定,必然是要知情。
道理讲出一大堆,赵风最终敌不过弟弟的软磨硬泡,对搬家的事点了头。
赵云的说服大成功,期间谢然派人去附近县城采购补给,也将一切准备妥当。眼看着计划好的出发之日近在眼前——赵云忽然变了想法。
厢房里,谢然、江闻、赵云三个人围圈而坐。
气氛诡异至极,压抑之中带着一丝火花,似乎即将点燃。
一切都源于赵云的一个提议。
“迁村?!”江闻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赵云,又重复了一遍,“迁村?你来真的?”
“没错。”赵云眼神坚定:“我想过了,冀州不太平,真定县守备空虚,又背靠太行山里的黑山军,没有胡人也会有匪患。与其困守在这,不如直接迁走,一劳永逸。”
“并州就是你认为的合适的地方?”江闻拍案反驳,“并州比冀州更乱!”
“来的路上遇到那么多流民,严寒风霜死了多少人?数都数不清!这个时候提议去并州,你让大家心里怎么想!”
赵云沉声道:“天气不是主要原因。流民家财散尽心神动摇,吃穿炭火处处短缺,又因路远难行心生衰败,所以伤亡惊人。”
“迁村不一样。只要提前准备食物炭火,再让大家带上部分家财,就足以安抚人心。”
江闻抱胸冷笑,“你说的简单!”
“又是炭火又是干粮又是钱,村里上百号人重装上路,走的会有多慢?这么一只财货颇丰的队伍,是想洗干净了等着给山匪喂波饱的吗?!”
赵云本是正坐,此刻也忍不住微微起身,“真定和晋阳距离不远,若能专心赶路,再慢也不过五六日就可抵达!安全自然由云负责!”
“若迁村事成,往后再无顾虑!何苦留在这,日日担忧有屠村之祸!”
江闻一甩袖子,“你……胡搅蛮缠!”赵云这话说的像他不知道未雨绸缪,不担心众人安危,放着让大家明天就去死一样!
江闻和赵云吵架吵得嘴巴干,气的他拿起案上的碗就开始咕咕噜地灌水。
他理解赵云的担忧,他又不是不同意迁,只是建议等到天气暖和的时候再迁。
过了立春不是春,现在北方还在下雪呢!带着那么多东西,大家怎么上路?
偏偏赵云铁下心,就希望这一次让村中众人和他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