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啊，最近好不好啊？”

“我今天和你李阿姨聊天，听说她家壮壮在大学里都在准备发C刊论文了。”

好像刚才那句是一个客套的问候，这一句才开始重点。

“他不是已经大二了嘛，我目前还在选题，选好几个主题之后还要和教授沟通一下，看看哪个合适。”

“你假期做助研的时候没有和教授好好聊聊嘛，现在还没确定好选题的呀，一个假期的时间都干嘛去了。”母亲的语气里带着催促。

“给你花学费在北京上学，你可别天天想着玩啊，B大的学生都很上进的，你可别被人家比下来啊。”

钟林屾已经习惯了这种对话模式，每次打电话，除了必要的客套之外，母亲会默认自己一切都好，只关心学习上有没有出什么差错。

“你和教授好好聊聊，给人家买点礼物什么的，让人家有好资源的时候想着点儿你。”母亲此时又在用一副长者的口吻教他做事。

这一通电话让钟林屾原本平静且愉快的心情变得有些糟糕。

他原本有一个很快乐的童年，父母经常会抽出时间陪伴他，带他去各种地方旅行，玩耍。

十岁时，父亲在公司得到了晋升，一家人还到一个高档餐厅去庆祝了一番，本以为一家人的生活会越来越幸福。

但自那之后，父亲的应酬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的加班，出差，让他见到父亲的次数越来越少。

每次父亲要回来之前，小钟林屾都会开心地和同桌分享，“我爸爸今晚要回来了！”

连和爸爸的见面，都成为了一件值得骄傲炫耀的事情。

母亲总告诉这个年幼的孩子：“你努力学习，考第一名，爸爸就会回来啦。”

所以钟林屾从小就习惯性地在所有事情上拔得头筹。

直到有次回家在门外听见屋里爸妈激烈的争吵。

“回来倒头就睡，早上起床就走，和孩子约好的事情一件也办不到，这和丧偶有什么区别！”母亲在屋内歇斯底里地喊叫。

一阵喧闹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最后看见母亲泪流满面，父亲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抽烟。

太久没有细细端详父亲，突然感觉他苍老了好多，眼角爬上了些许皱纹，脸上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疲惫，下巴上还有未来得及刮的胡茬。

柴米油盐的日常和聚少离多的生活，最终消耗掉了这个家庭里最后的温情。

和爸爸分开之后，母亲像变了个人一样，她愈发严格地要求钟林屾，为他规划出每天每月要做的事情，送钟林屾去各种兴趣班，仿佛是把全部身家，全部的可能性都押在了自己宝贝儿子身上。

好在钟林屾一直很争气，没有辜负她的希望，但她总觉得，自己的儿子还可以做到更好，给他一些压力和督促他还能更加优秀。

“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你一定要越来越优秀。”

自己要努力往上爬，要站在比其他人都高峻的山峰，一步也不能走错，一步也不能落下。

有时他甚至在想：如果我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孩子”，你又会怎么对待我？

钟林屾像个机器，这么多年，一直按照别人编排好的程序运转。

当他骑着电动车徜徉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当他走在可以看见熙熙攘攘车流的天桥上，当他听见有人抱着吉他弹唱诉说着理想的时候，他会突然心里一空。

自己好像从来没想过，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

机器不能停止工作，因为一停下，就会感到怅然若失，麻木迷茫。

他突然看见自己放在桌子上那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是一张张写好的明信片。

苏米的字体有种特别的美感。

第一张是苏米写给自己的话：抄录了一些我猜测你没有听过的歌词，希望对你写歌能够有一些帮助！小钟同学加油！

钟林屾感到一丝慰藉，表情逐渐缓和下来。

也许，她是特别的存在，是暗地里一束带着清新气息的光芒。

开学后不久，钟林屾去教室上课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讨论王寅的新项目。

“听说了吗，王寅最近好像拿了个含金量很高的项目，是和剑桥和牛津的教授一起合作的，不知道会不会找学生帮忙。”

“帮忙大概也会找那些大佬吧，我觉得钟林屾和林克就很可能，他俩之前还帮他做过助研。”

下课之后，钟林屾想去找王寅问问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项目，如果可以，他想抓住这个机会，毛遂自荐一下。

到了王寅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

“老师您就收着吧，我妈妈特意嘱咐我带给您的。”

里面有人在说话，钟林屾没有马上进去，心里五味杂陈。

肩膀被拍了一下。

“嘿！”王昱茜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怎么不进去啊？”她问。

“里面有人在和教授说话，我等会儿。”

一会儿林克从门后走出来，两人对视了一下，各自尴尬的笑笑。

进到办公室之后，钟林屾向王寅说明了来历，王寅说自己还没有分配好任务，也没有想好要找研究生还是本科生做助研，于是就打发他回去等消息。

王昱茜在旁边听着，没讲话。

回到寝室，钟林屾的妈妈又发来消息。

【怎么样啊，和教授去沟通了吗？】

【嗯，让我等消息】钟林屾有些不耐烦的回复着。

各方的压力重压下来，让钟林屾不免有些焦虑。

经常性的失眠又来困扰他，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你今天来，是想要参与我爸的那个项目吗？】手机里传来王昱茜的消息。

【嗯，这个项目我还挺感兴趣的。】钟林屾回复。

【你别有太大压力，我这边也帮你探探我爸的口风。】

钟林屾想起白天无意间听到的办公室里的交谈，有些犹豫的回复：【好啊，那谢谢你了。】

【要是你成功拿到了项目，记得请我吃饭哦。】

几天后，钟林屾便收到了王寅的邀约。

这个团队的工作任务量很重，每天都有大量的数据需要分析，再加上自己的常规课程压力，钟林屾常常忙到半夜两三点钟。

连续一周下来，钟林屾只觉得自己想要扑到床上，从太阳落山睡到日上三竿。

手机上传来一个西餐厅的链接，是王昱茜发来的。

【我室友说这家西餐厅的味道不错，有时间一起去吧，正好庆祝一下你拿到了这个项目。】

钟林屾这才想起自己还欠王昱茜一顿饭，便连忙应下：【那就明天吧，上次答应请你吃饭还没请。】

【好！】

第二天，钟林屾随便穿了一件黑色衬衫就去赴约了。

他在校门口等着王昱茜，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钟林屾甚至有些惊讶她这么打扮得如此隆重，她穿了一件一字肩还带着荷叶边的包臀群，在微凉的天气里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耳饰项链也是一件不落，妆容也甚是精致，与之前在学校见到的那个女孩简直判若两人。

两人走去地铁站的路上，王昱茜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话，钟林屾就礼貌微笑，努力应和着。

到餐厅坐下，王昱茜点完单之后，钟林屾看了一下菜单，只点了一份牛排。

他向来不太吃西餐，相比之下，他好像还是更喜欢中餐，烹饪方式更丰富，口味层次更多样。

门口进来四个女孩子，其中一个好像有些眼熟。

是苏米。

她今天好像是素颜出门，很随性地扎着个丸子头，戴了一副黑色大框眼睛，穿着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和旁边几个女孩说说笑笑很开心。

钟林屾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快了几拍。

半分是分开好久之后见到她的舒适感，半分是在忐忑自己该怎么和她解释今天这个场景。

思考良久后，他决定去打招呼。

他起身向苏米那桌走去，王昱茜有些好奇他去哪里，视线跟随，看向苏米那里。

苏米还在看菜单，感觉有人往自己这边走，抬头一看，竟然是钟林屾。

她心中懊悔，靠，今天为什么犯懒不化妆，素颜见crush，苏米你糊涂啊！

“嗨。”钟林屾主动打招呼。

“好巧，你也来尝试这家新餐厅？”

“对，我和一个朋友，她上次帮了我一个忙，我还她个人情。”

苏米顺着往钟林屾那个方向看过去，正巧和王昱茜来了个对视。

看着女孩儿的打扮用心程度，让人怀疑这话的可信程度。

苏米没作声，盯了钟林屾几秒钟，眼神中情绪有些复杂。

人生中的降维打击之一就是：你素面朝天大T恤，情敌全妆出席小裙子。

“哦，那你快去吧。”苏米此时还保持着比较平和的笑容。

“还人情来西餐厅哎，这人情还怪浪漫的。”等钟林屾走远，黄萱没好气地说。

刘恬恬也帮着补刀：“对呀，他不说我还以为他们是情侣呢，”说着她看向苏米，“你们在哪里认识的啊，这人靠不靠谱，你可别被骗了。”

虽然苏米的第一反应是选择相信钟林屾，但也得承认，自己心里也有一些不舒坦。

王昱茜看着和钟林屾讲话的那个女生，虽然她是素面朝天，但仍然看起来像个瓷娃娃一样，干净至极，她自然流露出的那种慵懒松弛的气质是自己学不来的，即使自己画着全妆，也有些不甘心。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奢饰品牌的高仿一样，努力凹着造型，却始终差点意思。

大概是怕苏米误会，钟林屾这顿饭吃得很快，草草就结束了战斗，王昱茜也是每一道菜都只吃了一点，两人起身准备离开。

钟林屾看向苏米的方向，笑着向她挥挥手。

那笑容，带着些宠溺和偏爱。

是王昱茜从未见过的。

她喜欢钟林屾的分寸感，喜欢看他冷冷的疏离感，也喜欢他的耐心与礼貌。

更觉得，他会懂自己，懂自己在一个残缺的家庭里成长是多么艰难。

她知道那件事情，还是因为王寅随意的一句感叹。

那天钟林屾完成任务回去之后，王寅便感叹：“多好一个孩子啊，也不容易，从小爸妈就离异了。”

王昱茜内心敏感的神经开始跳动，她觉得，钟林屾一定可以理解自己对于母亲的思念有多么的强烈，也会理解自己，想把爱的人牢牢抓在手里的迫切心情。

顺着钟林屾挥手的方向看过去，苏米正朝着他微笑，眼神扫过自己，没有过于在意的意思，依然保持着松弛。

这令王昱茜内心感到一丝冒犯。

她不允许，别人就这样轻易地抢走她极其想要拥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