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费雪太太皱眉穿行在涌动的人潮中,她警惕地用手环抱住自己的上半身,以防不必要的身体接触。“你为什么不直接去丝芙手工坊,都买习惯了的地方,何必跑对角巷来……梅林啊,看着点路!”她提高了声音抱怨道,撞到她的矮个子巫师捂着鼻子不住地向她道歉。
赫普兹巴扫了她一眼,心里也有点后悔。她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精心梳好的发髻早在人群的推搡中松动开来,家养小精灵赫琪紧张地贴在她的主人身旁,怀里抱着大包小包,生怕一个不留心就被人群冲散。她们选的时间点也很差,复活节假期的对角巷比平时还要拥挤一倍。
“要买防风长袍的话,对角巷那一家做得最早、信誉也最好。”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往日的冷静和庄重,以使一切安排显得理所当然。费雪太太挑她看不到的当口翻了个白眼。
真正的理由只有她自己清楚。自从费尔南达的丑闻闹得沸沸扬扬之后,她每次去丝芙手工坊的体验都让她很不舒服。店员当面的态度依然恭敬殷勤,但只要背过身来,他们就会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兴奋。有好几次,店员话里话外都在和她探听费尔南达的消息,她们曾结伴一起来定做午宴的礼服,这令大家印象深刻。赫普兹巴不堪其扰,只有心大又热爱八卦的费雪太太不为所动,依旧去得勤快。
像摩西分开红海一般,一条岔路带她们解脱出嘈杂拥挤的人群。越往里走越清静,喧嚣声渐渐被抛在身后,一行人总算松了口气。
脱凡成衣店位于岔路深处的角落,离主路颇有一段距离——地理位置注定了它无法像摩金夫人长袍店和风雅牌巫师服装店那样门庭若市,但它做的本来就不是多数人的生意。创始人对它的定位是精致着装,因为家族的经营理念较为传统守旧,服装款式数十年如一日的保守单一,远不如市区中心那些受了巴黎潮流影响的品牌的设计来得生动俏皮,因而一向不受费尔南达那些有钱的都市女郎的青睐,但却颇对一些守旧的老牌家族的口味,培养出了一批稳定的老客户,它的定价得以一直维持在较为奢侈的水平。
门铃清脆的声音响起,店主人挂上笑容看向推门进来的贵妇人。
“斗篷还是长袍,两位女士?”他注意到走在前面的上了年纪的女人一直在打量橱窗里模特身上的衣服。“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容我为您做一下推荐?”
赫普兹巴点了点头。他愉快地为她挑选了几件他认为很适合她上身的袍子,他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言语中自然地穿插着恭维和溢美之词,丝毫不让人觉得尴尬。整个挑选过程都很顺利,因为确实也没多少种款式可供比对。赫普兹巴很快做好了决定,只等着店员过来给她量体裁衣。费雪太太没什么兴趣,干脆用遮阳伞的伞柄逗弄起店里的燕尾狗来。
“汤姆!”店主人中气十足地喊了个名字,声音洪亮严肃,和刚才待客的温声细语截然不同,倒把两个贵妇人唬得侧目而看。这一看,就看到了似曾相识的身影。
那黑眼黑发的高个青年,不正是几个月前费尔南达宅子里关系暧昧的座上宾?费雪太太朝赫普兹巴使了个眼色,赫普兹巴的眼睛幽沉地盯着来人。
里德尔显然也认出了她们,表情凝滞了一刹那。小心调整了下呼吸后,又恢复温和恭敬的神色。他拿着软尺,走到赫普兹巴身前,躬身致意后开始给她测量数据。她注意到,他始终垂着眼睛,似乎有意回避与她的视线接触。
“一到节日,人手总是不够,多亏了学校也放假,我不愁雇不到人做假期工。”店主人沾沾自喜地和她们攀谈着,“汤姆学得很快,我打赌他在学校里肯定也成绩很好!”
才多久的时间,费尔南达金屋藏娇的对象就沦落到出来抛头露面勤工俭学的地步。费雪太太唏嘘不已,投向里德尔的目光不自觉带上了同情。
“请抬一下手臂,女士。”里德尔轻声说,语气温柔得仿佛她是一片羽毛,稍微大声一点都会把她吹走。赫普兹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有些恍惚。男孩有宝石一样的面容和丝绒般的皮肤,她记得他们在一张牌桌上游戏时他生动的表情,独属于少年人的风发意气和明媚磁场,他本应该像珠宝一样尽情为人所炫耀身上的光芒。
“史密斯女士……”她回过神,正迎上他困惑又担忧的目光,察觉到她直视过来,他触电般地移开视线,又一次垂下眼睛。赫普兹巴心里五味杂陈。软尺轻柔地缠绕在她腰上,她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宴饮的诗人曾经称颂她曼妙的细腰;他按着软尺的手指无意间拂过,带起肌肤上若有若无的战栗,但隔着繁复的衣物,这一定是她幻想出的反应。
测量肩围的时候,他靠得更近了,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来的热气萦留在颈间。她的耳朵不受控制地升起温度。正犹疑间,听到他笑了一声,这次不是错觉,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您搭牌的风格确实很有趣,即使现在想起来,依然能带给我快乐。”
赫普兹巴赶在热意攀缘上脸颊之前叫停了这道测量工序。
店主人眉开眼笑地收下订金,他很少碰到出钱这样爽快的主顾。“等完工了,我会让汤姆亲自送到您府上!”他说着又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赫普兹巴装作若无其事地抬起下巴,一边小心地用余光打量他身旁的里德尔。里德尔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睛里的光芒使他看上去更加英俊了。在店主人看不到的角度,他轻轻地对她勾了下嘴角。今天见到她,他似乎真的很高兴。
回去的路上,费雪太太依然絮叨个不停。“费尔南达实在是造孽,书都没读完的孩子,前途一张白纸,这都能下得去手招惹,连累他年纪轻轻一堆是非,害人哦。”她说这些话并不是多想替里德尔打抱不平,而是委婉地提醒赫普兹巴,眼下被费尔南达的丑闻搅合进去的人,沾不得。她在脱凡成衣店里一系列细微的失常反应瞒得过别人,却逃不过费雪太太这种人精的眼睛。
赫普兹巴置若罔闻,心里只有对那漂亮青年的无限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