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里回荡着潮水退去的声响。阿尔贝托-盖耶惊魂未定地喘着气,转过头看他的妻子。茱莉娅身上的衣服和他一样在刚才咆哮而来的巨浪中湿了个遍,她看起来很疲惫,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两只眼睛却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盯着手里紧握着用来照明的火把,脸上绽放出奇异的光彩。
阿尔贝托的眼睛睁大了。
火把上的火焰仿佛完全没有经历过巨浪的冲刷,甚至比他们刚进入陵墓时燃烧得更旺了。在黑暗的甬道中映出触目惊心的红色。
“它就在这里……”茱莉娅的声音因为兴奋而颤抖起来,“火没有灭是因为它就在这里……”她像喝了补血剂一样忽然生出一股劲来,猛地站起身,她把火把递给阿尔贝托,火光映出她年轻的脸,费尔南达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这样意气风发的神采。“一起?”她对他伸出手,见他没有反应后笑了,“那就留在这里等我。”她说。她的身影瞬间淹没在黑暗中。
妈妈。费尔南达喊着,没有一丝犹豫地跟着她往甬道深处跑去。
至少此时此刻,她的身影是真实的、鲜活的。费尔南达至今都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能忍住不追随茱莉娅-斯拉格霍恩的脚步呢?她大口地呼吸着,仿佛她真实地奔跑在这条甬道里,鼻尖都是它潮湿发霉的气息。
阿尔贝托的呼唤声和脚步声被她们远远地甩在身后。
在整个陵墓陷落之前,他们逃出生天。刺激耳膜的轰塌声瞬间消失,茱莉娅和阿尔贝托倒在地上,衣服上、头发上沾满开罗的泥沙。他们手握着手,一只圆顶软帽从阿尔贝托怀里掉出来——是送他们回来的门钥匙。费尔南达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第一次离死亡如此近,她看到阿尔贝托爬过去抱住茱莉娅,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受伤。茱莉娅对他一迭声的询问恍若未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攥成拳头的右手,缓缓地打开。
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一堆暗红色粉末。就在不久之前,它还是一块嵌在石壁中流动着暗光的半透明红色石头。
贤者之石一离开诞生地就碎成了齑粉。
“第五元素。”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这是它的初始形态。”
“但它们仍然是同一个东西不是吗?”阿尔贝托抱着她大声说。
她在他怀里摇头。“第五元素是贤者之石的构成物质,但它无法发挥贤者之石的效用。要进化成贤者之石的形态,它需要启动的钥匙和安置的容器。”
伊西斯之匙。费尔南达和她一起念出这个词。
她闭了闭眼睛,露出疲惫的神色。“没关系,我会弄清楚一切。”
迎上她的是阿尔贝托担忧的目光。
场景变换。费尔南达发现自己回到了童年的房间,满墙的涂鸦和天花板上悬挂下来的水果形状的蜡烛,都是她无聊时的杰作。茱莉娅和阿尔贝托在她的房间里,如果是童年的自己,她会高兴得昏过去,但房间里此时的气氛却让人一点都快活不起来。他们正在激烈地争吵。
茱莉娅指责阿尔贝托没有把门钥匙放到幼小的她够不到的地方,阿尔贝托控诉她对贤者之石的狂热追逐是引发这一切的根源。他们像两只被戳到痛处的兽,喘着气瞪着对方。茱莉娅搂紧怀里幼小的身体,浑身颤抖,眼睛通红,显然刚哭过一场。
费尔南达看到童年的自己昏迷在母亲怀里,气息奄奄,表情痛苦,右眼处流出的鲜血淌了一侧的脸。她下意识发出嘶的一声,似有所感地摸了摸自己此时完好无损的右眼。
刚才的争吵让阿尔贝托精疲力尽,但他更忍受不了忽然降临的寂静,“看在耶稣、梅林,不管是谁的份上,请个该死的眼科医生来看看我的女儿!”
茱莉娅抬起头,被泪痕沾湿的脸颇为狼狈,她的目光直直地钉在他身上。“你害怕了,阿尔贝托。你在回避什么?”她冷而沉寂的声音传进他耳中像怪物的低语,“你知道巫师界和麻瓜界没有一个医生能治疗荷鲁斯之眼的诅咒。”
费尔南达脑海中闪过一个印在石壁上的粗糙而诡异的眼睛符号,像一段突然闯出桎梏的封锁许久的记忆。突如其来的头痛。她抱住头,耳边回响起不久以前斯拉格霍恩的一段玩笑话: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诅咒呢?毕竟你那么喜欢往那些危险的古迹里钻。
对于右眼的创伤,她努力回想时总是记忆模糊。阿尔贝托被她缠得烦了告诉她是她贪玩捣弄他们的工作仪器时弄伤的,这个说法距离真相不能说不接近,但隐瞒的细节在此之间撕开了一条巨大的鸿沟。她意外溜进他们的工作间里接触到那顶软帽,门钥匙把她送入隐藏贤者之石的陵墓,她被守卫陵墓的荷鲁斯之眼诅咒。
茱莉娅轻轻地把她放到床上,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她的样子糟透了,但她的眼睛从崩溃中重新亮起光,“贤者之石可以救她。”
阿尔贝托听到后气得笑出声。
“贤者之石可以治愈一切伤口,这是它的使命。”她不理会他的态度,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它为它的诞生地提供生命之源,那些玫瑰一千多年了仍然在开放,石室的火把一千多年后仍然在燃烧。你亲眼见证过。”
“这就是问题所在,茱莉娅。”他摇着头痛心疾首地看着她,“这一切都不应该发生。而你还要浪费无法预计的时间去研究一样你研究了半辈子都没弄明白的东西?在你复原出那块见鬼的石头前费尔南达早就已经走了!”他走到床前,伸出手准备抱起床上的人。“我要带费尔南达去圣芒戈,现在还来得及。”
一道魔咒擦过他的手臂打到墙上,墙壁裂出深深的纹路。阿尔贝托吃痛地抱住自己的手臂,难以置信地望着茱莉娅。茱莉娅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人可以带走她。”因为太过用力,她额头上绽出的青筋纹路清晰可见。“只有贤者之石可以。我会带着它过来找你。”
她的样子让费尔南达感觉很难过,她抑制住想过去拥抱她的冲动。
阿尔贝托无力地靠着墙角瘫坐下来,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切断她的感知,阿尔贝托,让她以最低程度的消耗状态陷入沉睡。在我回来之前,照顾好她。”她牵动嘴角对他露出最后一个笑容。
阿尔贝托在浑浑噩噩和煎熬中度过的两天像走马灯一样从费尔南达眼前闪过。
第三天的时候,茱莉娅回来了。
她的状态非常糟糕,整个人像一支快烧完的蜡烛,只剩下烛芯的火焰在她眼睛里燃烧。没有人知道她把自己关在工作室的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去过哪里,但她看起来是带着答案走向阿尔贝托的。
阿尔贝托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去和她争辩,他扶着额头满脸苦涩,“我不明白。”他说。她的妻子什么都没有带出来。
“我们要的答案,就是我们碰到的问题本身。”茱莉娅握住他颤抖的手指,声音很轻,却有一股坚定的力量。“容器、钥匙,就在这里,不在其他地方。”她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他,“‘能盛装日月光辉的地方是贤者之石的诞生之地’……如果它并不需要是常规意义上能触碰的器物吗?如果它就在费尔南达身上呢?”
费尔南达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到躺在床上沉睡的自己,右侧脸上的血迹尽管已经被清理干净,皮肤却仍然显出不正常的红色。
她的身上确实有一样远不止能接纳日月星光、准确来说能包容万象的东西,她的眼睛。她受伤的右眼居然是完美的容器。
红色的粉末接触到眼球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灼烧的声音,银色的烟雾蒸腾而起。昏睡的幼童控制不住地发出痛呼。阿尔贝托强忍住情绪按住她的身体。茱莉娅快速地把装着剩余粉末的瓶子放到一边。她抬起手,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动作下去。“好吧,来吧。”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平复此时紧张的情绪,接着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搂住费尔南达的身体。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像终于说服自己相信了什么一样,轻柔地吻了她的额头,然后抱着她轻声吟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