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已经足够完善了,汤姆。”邓布利多平静地说,羽毛笔划过羊皮纸的声音轻挠着里德尔的心脏。他发现这个普通的名字在邓布利多嘴里过了一遍后更让人生厌了。
这位德高望重的教授此刻心里未必痛快,里德尔看着低头给他的论文标写等第的邓布利多,念头和脱笼的鸟雀一样盘旋在脑海。即使他是所有教授里对他的出色最无动于衷的人,面对这样一份漂亮的作业时,他也只能压下情绪规规矩矩给出一个“O”;脸上强装出来的云淡风轻是他维持那点可怜的自尊的遮羞面具。这么想着,里德尔生出一股报复般的快感。
邓布利多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扭曲的笑意,他垂下眼,手里的羽毛笔飞快地写下一行字,“如果你还是觉得不满意,去翻一翻兰登骑士的《万物化形》,也许会有所启发。”他把论文还给里德尔,上面有他刚写上去的书名。
“谢谢您,教授。”里德尔点了点头,感到一阵恼火。在离截止时间还有好多天的时候提交自己的论文,这种行为里炫耀的成分远大于真心求教的部分,但是邓布利多真的给了他指导意见。故意的吹毛求疵,他想。当然心里还是盘算着去看一看他说的那本书,论证一下它是否真的可以填补他的论文里存在的所谓的改善空间。面对着邓布利多,他总是很不服气。
“每个教授都对你的刻苦态度印象深刻,但是学会适时放松一下也很重要。”
“我会注意的,教授。”
“霍格莫德是一个调整心情的好地方。”邓布利多说。里德尔并不觉得意外,斯拉格霍恩知道的事,他当然也会知道。
“散散步,聊聊天,认识些最新出来的稀奇古怪的小物件,霍格莫德可以治愈任何一个人。”邓布利多透过半月形的镜片注视着他,“敞开心扉会有更宽阔的视野和更多可以选择的路。”
里德尔感觉到一种针扎般的刺痛。他讨厌他自以为是的说教和意有所指的目光。邓布利多自以为看透了他,这个声望极高的教授并没有向他展露他为人所称颂的宽厚美德。
“你还有别的话想和我说吗,汤姆?比如你的暑假?”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这句话指向的内容。圣芒戈医院里好多医师都是邓布利多的学生,他们从来不吝于向自己学识渊博的老师求教。再者,他又是如此地热衷于怜悯麻瓜,尤其是那几个同样姓里德尔的麻瓜。
“没有。”他温声回答,表情恭敬,冰凉目光被垂下的眼睫遮盖。
邓布利多点点头,似乎感觉疲惫了,示意他没有别的事的话可以自由离开教室。脸上的表情比之前显得更冷淡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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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齐尔最佩服汤姆-里德尔的一点是,从他的表情和举止中你永远无法判断出关于他的私人信息,比如他是否是第一次来霍格莫德村。
他已经陪着里德尔在文人居羽毛笔店里呆了半个小时了。看着这位室友慢条斯理地挑选着感兴趣的羽毛笔和墨水,他无聊地打起了哈欠。只有古板严肃的成年人会来这里购买文具,年轻人更愿意去佐料笑话商店,那里有花样迭出的东西:会吐泡泡、会帮着作弊的羽毛笔、不同时间散发不同食物香气的羊皮纸、能自动纠错和订正的墨水。
里德尔已经挑好一支白色的羽毛笔,最规整的式样,没有任何装饰;一瓶普通的墨水和一瓶隐形墨水。一本正经,寡淡保守,符合他一贯的好学生形象。
罗齐尔撇撇嘴。远处其他商店里热闹的欢呼声像钩子一样牵动着他的心。最终找乐子的欲望压过了他“刺探情报”的心思,他决定不陪着里德尔在这里耗下去了。
等他的身影远去之后,里德尔给手里的东西结好帐,出门往另一个方向去。
瞌睡虫会所。
有钱的巫师家庭通常都由父母出面去进行大数额的货币兑现,因此这条路上并没有多少叽叽喳喳探头探脑的学生,相比其他地方要冷清不少。
如果里德尔是巫师家庭的孩子,他一定会嫌弃里面比古灵阁简陋昏暗得多的环境。他无所触动地往里走去,柜台尽头伏着一个打瞌睡的妖精,从层层叠叠的皮肤褶皱和蛛网一样的纹路可以看出,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身上穿着一件油腻肮脏的丝绸衬衫。
里德尔清了清嗓子。
妖精依旧鼾声沉沉,眼睛都不睁一下。但是他的一根手指抬起来指了指左边的方向。里德尔看到那里立着一个黑漆漆的柜子,柜子顶上有一个很小的开口。他走过去。开口旁画着一只手,手里捏了一枚硬币。里德尔思索了几秒,把手伸进袍子口袋,从费尔南达给他的一堆金属币里拿出一枚,塞进了柜子上的槽口。柜子像一个张着嘴的小妖怪,把东西吞进肚子,里面发出一阵叽咕的声音。
妖精的一只耳朵动了下。他用伸出的手打了个响指。柜台后面那块粗糙的背景板忽然像活过来般,在轰隆隆的声响中往两边挤,露出一片巨大的蜂巢一样的储物格,每个格子都有一扇六边形的小门。
妖精继续打了个响指,一个迷你的麻布小袋子飘了起来,往其中一扇小门飘去。门迅速弹开了,金灿灿的硬币像喷泉一样从格子里飞出来,落进张着嘴巴的布袋子里。等吞得差不多了,布袋子自动把口子扎紧,旋转一圈缩成了原来的袖珍大小,飞到里德尔的面前。
里德尔拿进手里掂了掂,里面硬币碰撞的声音异常热闹。他看到袋子上浮出一行字:2000,单位是加隆。没有犹豫几秒,他往槽口里又塞了两个金属币。总共三个装满加隆的迷你布袋,放进他的口袋里毫不费力。剩下的金属币他打算留在身边,短期内他并不需要把它们全部提现。
一直到他要离开的时候,柜台后面的妖精才睁开眼睛。他龇着牙,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冲里德尔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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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德尔赶到蜂蜜公爵糖果店的时候,里面挤满了霍格沃茨的学生。落地窗前一棵挂满了五颜六色糖果的旋叶松被围得水泄不通,一进门就能感受到人群形成的热浪。树的顶端有块牌子,写着几行张牙舞爪的字:
新品特价:
福吉苍蝇
口味随机
一口价5西可,多捕多得
注:顾客朋友请自行领取捕糖网。捕糖过程中注意与他人保持安全距离,防止误伤。
(“福吉”一词有“乳脂软糖”的意思,这里也可理解为乳脂软糖苍蝇)
他看了一圈,果然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个类似扑蝴蝶用的带柄小兜网。他们兴奋地盯着那颗旋叶松,两眼放光地举起兜网。
松树像狗熊抖雪一样抖了抖身体,一大堆苍蝇状的软糖从枝叶里飞了出来,往商店里各个角落钻。随着一声亢奋的尖叫,人群像炸了锅一样迅速动作起来,七手八脚地追着满场乱飞的糖,在这种巨大的热情与专注力的加持下,每个人都展现出了不亚于魁地奇球手的身手。
里德尔反应灵敏地弯了弯身子,躲避照着他脑袋飞过来的福吉苍蝇、以及后面紧跟着的几柄兜网。他护着头扫视了一下整个店的内部,除了零星几个人在做别的事情外,其他人都陷在这场狂欢运动中。最里面一排货架前,有一个女生踮着脚、伸长了手臂努力去够顶层一大袋包装得花里胡哨的糖。
他避过激动的人群,越过一对举着冰淇淋蛋筒舔得一脸奶油的双胞胎学生,来到她身后,轻松地伸手帮她把那袋糖拿了下来。然后,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扑进了他怀里。
这个动作有点出乎他的预料,他被撞得退了两步,后背磕在后面的货架上,撞下来好几瓶滋滋蜜蜂糖。
“嗨,女士,你有点太热情了。”他把她从自己身体上拉下来,声音带着点得意与愉悦。等到他看清楚眼前的人的具体情状后,脸上的表情也禁不住露出几分惊讶来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几个星期未见的费尔南达-高仁尼夫人,但并不是他最熟悉的那一位。
费尔南达的个子在女巫里比较高,穿上高跟鞋后和他说话并不需要费力仰起脖子。但是现在,她连他的下巴都够不到。
她身上是一件很普通的黑色巫师袍,敞开着,露出里面的丝麻衬衫。没有化妆,脸上还有点婴儿肥,架着一副镜框很大的眼镜;皮肤光洁细白,薄得甚至能看到一点底下的蓝色血管。头发又厚又蓬松地披在她肩上,因为兴奋,显得有点乱糟糟的,和她平日里精心护理过的可不一样。
无论怎么看,她都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里德尔设想过她会用什么样的造型出现在这里,即使是相对于她自己来说已经足够朴素的监考造型,她还是很引人注目。她身上有一种奇异的张扬的特质。但是现在,她像一颗水滴一样汇入了河流。好像她就是经常能在学校里看到的某个学生,今天逛完霍格莫德就可以和他们一起回霍格沃茨。
减龄剂。他用口型对她说。那种小得意的神情又回到了他嘴角上。
费尔南达笑着瞪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到他手里那袋糖。
里德尔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里面是一块一块的粉色软糕,上面撒着白色的糖霜,每一块都在吐着泡泡。
“像鼻涕泡。”他故意说,一边把糖递给她。
“你真恶心,汤姆。”她做了个鬼脸,接过糖,然后伸手去摸他的脸,倒真的很像一个久别重逢难耐思念的情人。“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我的意思是,这里这么多人,我还背对着你?”
“在洛杉矶,有一次,你说你不喜欢乳脂软糖。”他低头看着她,黑眼睛闪着光。
她看起来的确被他记得这件事的这个细节取悦到了,里德尔再次确认了自己的魅力。但是这里显然不是一个适合亲昵的好地方,在她靠得越来越近的时候,一只躲避追捕的福吉苍蝇飞了过来。
她叫了一声——苍蝇软糖顺着她的领口飞了进去。她不断地拍打着身上的衣服,跺着脚,弯下腰,试图把它赶出去。
霍格沃茨的年级第一有点无措地站在边上,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她。再微小的魔咒都可能造成很不雅观的后果,如果他用手的话,那只会更糟。
然后他就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