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长长的通道以后,樊谷没有等来“恭喜通关”的系统提示音,而是回到了那个被她翻乱供品,还弄碎过灯笼和塑像的祠堂。
而她的奶奶,爷爷,爸爸,正满脸怒容地围着她,瞪着她,不等她说话,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开炮训斥她。
“看看你干的好事!你哥哥来告状的时候我还不信,谁知道……”
“大过年的,居然把祠堂弄成这样?!”
“你平时不听话也就算了,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这可是大逆不道!”
“我们家家教那么好,怎么就养出你这种疯婆子?!”
“你看你把你爷爷奶奶气成什么样了?还不快道歉?!还有,等会跪下向被你冒犯的祖宗磕几个响头!!”
“你那是什么眼神?还不服气是吗?!你怎么好意思的?!……早知就不该心软!就该早点让那些人把你带走!”
她妈樊春芳站在这些训斥者后面,见她始终一言不发,眼中的失望盖过了担忧,深深叹了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接受现实……你会变成这样,都是我惯的。我应该对你负责,对大家负责。”
她两个堂哥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着她,笑道:“亲爱的妹妹,你去了那边之后,我们会想你的!要是我们有空,一定会经常去探望你的!”
樊谷皱着眉,转头对刚认识的朋友林胜迹小声嘀咕:“坏了,这恐怕真的不只是卡bug……”
可是身边哪有什么人影儿?
明明出来时她还在的,此时一看,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句小声嘀咕,引得她眼前的人警觉地盯着她。
樊春芳率先开口质问:
“樊谷,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樊谷一时不知道现在如何回答才更安全。
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此刻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想了想,她含糊地问道:
“……你觉得呢?”
她爷爷训斥道:
“没大没小!长辈让你答话你就好好答!这么敷衍像什么样子?!”
她爸爸何如归对她爷爷小声说了句“先别刺激她,免得又发病”,然后堆起笑容,走近半步,温声问她:
“没关系,你说实话就好。”
“不要有太大压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都能接受。”
樊谷看着他的笑,听着他的话,感到一阵恶心。
这个人确实长着她熟悉的模样:脸微长,细眉大眼,五官端正,留着清爽短碎发,戴着一副很有学院派知识分子味道的细方框银边眼镜。身材并不算高大,但胜在肩宽腿长比例好,且有着长期维持锻炼的精干感。
这个模样,即使四十多岁了,在她妈的严格管理下,依然保持着好几分年轻时的风采。
可她也清楚,这张脸虽然不让人讨厌,甚至可以说是中年男中的翘楚了,但是和脸的主人相处多了,并不是那么愉快。平时还好,一到关键时刻,他总是会借助这张温和文雅的脸,来笑里藏刀,或者推卸责任,逃避矛盾。
——就像现在这样。
在现实世界,看在她妈面子上,她尽量忍着不和他发生正面冲突。
但现在,这一屋子血亲,连带她妈,都是假的,她并不想跟他装客气。
再说了,现在情况诡异,她怕多说多错。
所以她索性一直冷眼盯着他,不说话。
还是“樊春芳”先按捺不住,走上前来,握着她的手,追问道: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又看见什么奇怪的……朋友了?”
“……或者其它生物?”
浓眉挑眼,性子又烈的樊春芳,严肃起来比高她大半个头的何如归慑人多了。
而且,樊春芳顶着资深、优秀护士的身份,每次这样握着樊谷的手,盯着她的脸,跟她对话,她就觉得她能通过自己脉搏和表情的细微变化,读出她的谎言和病灶。
樊谷也确实很少有心事能瞒得过她妈。
所以她其实很怕她妈严肃起来问她话。
此时此刻,她几乎是本能地底气不足。
“……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喜欢自言自语!”
樊春芳的脸色更严肃了,甚至可以说是凝重,握着她的手,也用力了许多。
“你以前就喜欢跟幻想出来的东西对话,现在都能对着空气说话了……这不是更严重了吗?!”
樊谷心想,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要是没几个幻想中的异世界朋友,神奇召唤兽,万能许愿瓶,无敌变身器……之类的东西,要怎么在“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的现实中存活下去呢?
要是不靠自问自答,怎么缓解选恐,调和杂念呢?
可是现在这种气氛……她不敢说心里话。
两个哥哥见她又沉默了,似乎是觉得无聊,试图激她说话。
“我看她都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她正常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现在这个一问三不知的样子,要么就是心虚了,要么就是已经听不懂人话了。”
“为了她好,在她病情没有进一步恶化的时候,还是赶紧把她送过去吧……整天这样,神神叨叨的,也怪吓人的。”
“就是啊,你们想想,她现在发疯已经不分场合了,上次是在年夜饭饭桌上吓人,这次是毁祠堂,下一次……谁知道会做出什么?”
“她那次突然提到什么妹妹,可把我吓到了,她哪儿来的妹妹?看她那严肃样,说得跟真有一样……”
“就算本来有过,但也早就没了,她不是知道这事儿吗?多半是病情已经严重到影响记忆了……”
“幸亏她妹没出生,要不摊上这么个姐姐,也够倒霉的……”
“可不是呗,本来就是个赔钱货,还有精神病……”
“要我说,她才不该出生呢,这个样子只会拖累我们而已……”
像是被按下了某个怒气开关,樊谷周身的破坏欲一时之间失控爆发,麻痹了大脑。
意识似乎有那么几秒短暂的空白。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先挑事的那个哥哥踹倒在地,死死地按着他,疯狂地左右开弓扇他巴掌了。
混乱的劝架声在她耳边像连放的鞭炮山一样炸开,吵得她更加心烦气躁。
那些声音她听得不甚清楚,只隐隐约约听到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多大点事儿”“你至于吗”“没必要”之类的劳什子话。
——想必是被重复了很多次很多次。
那些关键句灌进她本就开始失控的大脑里,彻底唤醒了她的疯狂神经。
她的攻击变本加厉,从扇巴掌改成了掐脖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忽然间哪来那么大力气,好像长久积蓄的愤怒瞬间实质化,把自己的手变成了铁钳,牢牢地钳制住身下人的脖子。
身下人——不,那在她眼里,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只是个正在变色的垃圾罢了。
变红变紫变白变青——
变成什么色都好,她只是迫切地希望它消失——
她受够这些无论做错什么都有人争先恐后地帮着开脱的“香火”了!
她受够这些“生生不息”的污染源了!
如果这种无法控制的愤怒,注定要让她担上“疯子”的恶名,那些把她逼疯的污染源,就要做好被疯子消灭的准备!
她红着眼,喘着粗气,一边下着重手,一边近乎机械地重复着两个字。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