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号像是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侮辱，把笼子里那张被它揉成废纸的认罪书捡起来，揉严实了，当成石头，朝荣誉监视者狠狠砸过去。

荣誉监视者轻巧地避开。

那张纸恰好落在樊谷面前。

要不是这样，她可能还没那么早发现，那张纸背面写了一封求救血书。

“我本是人类，被骗到猴子领地以后，变成了猴子，现在我想起了一切，包括我当高级程序员时的技术！我一定能找到彩笔，修改系统，化腐朽为神奇！”

“但猴子们关我，欺我，饿我，让我无力施展真正的技术！请帮我从坏栗子里找到两颗好栗子，助我恢复体力，复仇虐渣！”

樊谷看完之后一阵唏嘘。

……好心酸，像是被骗到诈骗窝点之后好不容易写了求救信却没法成功发送，所以开始自暴自弃的倒霉蛋。

还好这封求救信被她发现了。

不过……两颗好栗子……

樊谷一瞥荣誉监视者身旁的十大筐栗子，还有它们各自抱着的一大筐，感到头皮发麻。

虽然她数学不算好，但也能目测出，这每个筐子里至少有两百颗栗子！

要从这十二筐坏栗子里找到两颗好栗子，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她试着召唤系统，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道具，但不知怎的，系统毫无回应。

她只好用上了最朴实也最有效的办法——穷举法。

把两个荣誉监视者拍晕并不难，难的是在它们随时会醒来，并且这里随时会有别的监视者进来的情况下集中精神去找好栗子。

这些栗子一看就是被许许多多“经典婚恋传说”喂大的，每一个都显得又大又光泽漂亮，但一碰就裂，散发出掩盖不住的臭气。每一个臭栗子的壳子上都浮现着一个古老传说的名字和它的简介，金光灿烂，果仁上则浮现着它的真相，或关于它的灵魂质疑，暗红阴沉。

每一行红字好像都在代她发出心声。

牛郎织女：恶徒设计，神女被困。

白蛇传：倒贴渣男，堕入噩梦。

梁山伯与祝英台：叹她不能化鹏只化蝶。

女驸马：叹她夺得魁首，却为爱让功。

打金枝：和谐家庭靠打老婆维持？

秋胡戏妻：“贞洁烈女”只能感动自己，丈夫还是四处调戏美女。

陈三五娘：谁家读书人不要脸地打碎别人家宝镜不赔，还拐走别人家女儿？

恩怨三代情：让女主为了老父颜面和儿子婚事原谅渣男，和谐家庭全靠女人忍让。

拇指姑娘：为何花中出生的她没有翅膀，只能靠花精灵王子给？

白雪公主：为何她不能夺取王位，只能嫁给恋/尸/癖王子？

豌豆公主：成为“真公主”就要变得最娇弱可欺？

莴苣姑娘：一个私闯民宅，让女人未婚先孕的王子可信吗？

阿拉丁神灯：帮男主拐走公主的帮凶。

……

天天吃这些，难怪这里的猴子看着都不太正常。

她看这些红字的时候总是在想：

无法接受，她绝对无法接受把这样的东西都粉饰成美丽的爱情。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无论是传说还是历史，总会给男人的抢婚，逼婚，骗婚，拈花惹草，冲动暴力，都合理化成“男儿意气”“阳刚之气”，甚至美化成“热烈的爱情”。

而女主角们呢，总是要忍耐痛苦，不计前嫌，无私牺牲，乃至自我催眠，来成全男人的“爱情”，总是要抛弃名利，地位，乃至健康，尊严，生命，来求一个“贤女”的美名。

这种畸形的叙事就像阴魂不散的幽灵，以各种各样的变体，活跃在各种各样的流行广告，网络小说，教材教辅里，无处可逃，四处发臭。

这让她经常觉得自己活在一个逃不出的大垃圾场里。

臭味闻久了容易得病，容易发疯。

她在故事之海里捞啊捞，努力地想找一些能让她在这个垃圾场里不发疯的存在。

可是时常感到无助，就像现在这样，在一筐筐坏栗子里找几颗好的：也许再找一个就找到了，也许再找十筐也找不到一个。

……

她没有放弃，翻了数千个臭栗子，找到第十二筐的时候，终于让她找到了两个表里如一，金光闪烁的好栗子。

她一碰到它们，就感到一股蓬勃，温暖的力量，随着流动在眼前的金字，在四周扩散开来，让她精神为之大振。

【爱诺的命运：逃婚的女人，变成了自由的鱼。】

【爱诺的哥哥尤卡海宁输掉了与万奈摩宁的比赛。他求他解除自己身上的咒语，作为代价，他愿意把年轻的妹妹嫁给这个老头，为他收拾房间，扫除地板，整理奶罐，洗净衣服，烘制蜂蜜糕饼，制作昂贵织品。爱诺的母亲得知后很开心，因为让她打扮得漂亮精致，嫁给这个有名的大英雄，为家族增辉。

爱诺哭着说：

“如果去安慰老头子，走路也要我扶持，要我做他的拐杖，还要修补他的袜子，这一定不如在湖中，寄居深深的水底，去做鱼儿的伙伴，去做鲱鱼的姊妹。”

沉入湖水的爱诺变成了自由的鲑鱼，万奈摩宁多次试图让她回到岸上，都失败了。她告诉他，他太笨了，抓不住她，然后不顾他的哀求，转身消失在水中，再也没被他发现。

——节选自史诗《卡勒瓦拉》】

【黄金黄瓜蒙蒂马斯：她用母亲教的歌谣摆脱了逼婚的巨人，获得了自由。】

【从黄金色的黄瓜里诞生的女孩蒙蒂马斯，备受疼爱地长到了十七岁。可是那一年，给她双亲黄瓜籽的巨人，来向她催婚了。她不愿意嫁给可怕丑陋的巨人，在双亲的掩护下，逃跑了。母亲告诉她：不要忘记妈妈的歌谣，歌谣里面藏着神奇的力量。

她跑到一个荆棘丛，被拦住去路，刺痛间，她唱起母亲的歌谣，一群小鸟出现，将她安全地送到荆棘对面。

她跑到一条大江边，被拦住去路，慌张间，她唱起母亲的歌谣，被母亲帮助过的船夫听见了，将她安全地送到大江对面。

她跑到一个沼泽旁，巨人追了过来，绝望间，她唱起母亲的歌谣，沼泽旁开出闪光的花，她让巨人把花摘下送来，她就嫁给他。巨人摘花时沉入沼泽，再也不能纠缠她。

蒙蒂马斯回家之后，好好保持了自己的美貌，成长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女人，还嫁了个好人家。这类故事的结局，一般都是如此。

可是，聪明的蒙蒂马斯，就算没有美貌，就算嫁不出去又如何呢？

我不知道那位妈妈唱的是普通的歌谣，还是真的暗藏教诲，但是女儿确实从妈妈的歌谣中继承了她的智慧，茁壮成长。

听故事的各位，也有很多是女儿，不也是努力地传承妈妈的歌谣和智慧，长成了妈妈那样的女人吗？

——民间歌手讲唱《黄金黄瓜蒙蒂马斯》的记录】

她像捧着易碎的宝贝一样捧着这两个来之不易的栗子，把它们送到了关着二百五十号的笼子旁。

二百五十号激动地接了过去，用一种虔诚的姿态把它们剥开来，慢慢地吃下去。

在好栗子的能量逐渐流入它身体时，它的猴毛渐渐褪去，变回了原本的人皮。

很快，它就彻底变回了人。

——变回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