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梓善忽然兴奋了起来。
“所有水域都是互通的……互通的……对了,我们跳吧!”
说跳就跳,兴奋的陈梓善拽着樊谷一起跳下了血池。
血池的水很烫,泡在里面给人一种即将被煮开的感觉,幸好没过多久,她们就越过了火热的红色浅水,下沉到清凉的墨蓝色深水部分,掉入一个闪着白色微光的洞穴。
进入洞穴之后,眼前的视野奇妙地变成了澄澈的沧海月明,而她们已经坐在了一艘贝壳船上,身上被染得一片红一片蓝的,像穿了戏服。
船上的龚宇慈看起来等候许久,一见到陈梓善,就焦急地把装着一大堆珍珠的大袋子塞给她,说是要赶着去救森林大火,然后就瞬间消失了。
陈梓善把袋子打开,把袋中的珍珠现出来给樊谷看,得意地说道:
“玫瑰灰,龙血红,胭脂红,落日橘,天水碧,松石绿,骨螺紫,暮山紫,群青色,秋香色,泥金色……还有各种各样的渐变色,我都找出来了。”
“这一批是五百颗。按照这个效率,再过二十天,我就能凑足一万颗鲛人泪了。”
樊谷由衷地赞叹道:
“真美啊,一颗顶一万颗了。”
陈梓善开心地笑道:
“你喜欢就好。”
樊谷继续说道:
“所以,其实你也不必执着于凑够一万颗吧?收集到这些就够了……我们一起回去找她吧。你应该把这些交给我的本体,这才是你本来的目的,不是吗?”
陈梓善摇了摇头。
“说好了一万颗,就要一万颗,一颗都不能少。”
“少了一颗,就不起作用了。”
“而且……”
说到这里,她盯着樊谷,目光幽深莫测。
“别再骗我了,你就是本体。”
“为了摆脱我,你还真是煞费苦心,编了不少谎话啊。”
“对你来说,不说谎,就没法跟我好好说话吗?”
樊谷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但事已至此,也来不及细想了,当务之急,是怎么答好这道送命题。
谁知陈梓善根本没打算让她答。
她疲惫地把目光收回,望向月亮。
“算了,换一个问题。”
“但是,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
“要是答错了,你就得在这里陪着我,直到仪式完成。”
说着,那些炫彩珍珠,纷纷漂浮而起,围在樊谷身边。
樊谷看着它们,有种恍惚的感觉。
说错的话,这些美丽的珍珠,就会变成她的牢笼吗?
眼下,只能凭着直觉赌一把了。
她问道:“什么问题?”
陈梓善问道:
“鲛人到底是为什么流泪呢?我到底要用一万颗鲛人泪来做什么呢?”
樊谷忍不住说道:
“这是两个问题。”
陈梓善坚定地说道:
“不,这是一个问题。”
“好好想想吧,问题的答案,只有我和你知道。”
樊谷听到这话就明白了。
这是一条暗示。
答案藏在一些只有她们知道的事里面。
她看着天上那轮不属于这个时节的满月,回想起过去的一些私语,忽然想通了。
她之前一直想当然地以为,这个世界是完成时,但是她似乎错了——这个世界是未完成的,陈梓善真正的理想世界,还在筹备中。
在这个世界里,一万颗鲛人泪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
收集一万颗鲛人泪,那也不只是为了牵绊住她才存在的执念。
那是一个追求纯粹的浪漫主义者……净化世界的仪式。
她曾经在无意间跟她说过,在有些少数民族的传说中,纯净的月亮,是母神用珍珠造出来的。
她曾经在无意间跟她说过,在世上的很多地方,人们都相信,珍珠是水之精灵,月之精华,能够净化空气,也能让人心更加纯洁。
大概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梓善默默埋下了对珍珠的特殊情怀。
可是普通的珍珠怎么能满足浪漫主义者净化世界的想象呢。
必须是鲛人这种心地纯良又敏感细腻的神话生物,对着最美丽皎洁的月光流出来的珍珠泪,才足够符合期待啊。
质要追求极致,量也要追求万全,至少要接近“万全”……所以一万颗鲛人泪,一颗也不能少。
少了一颗,就不是“万全”了。
月亮……就不够圆了。
樊谷郑重地开口回答道:
“最纯净,最圆满的月亮。”
“你想造一个那样的净土,然后飞到那里去吧,梓善?”
“不,或许我应该叫你……鲛人小姐?”
陈梓善的恶魔角逐渐褪去,手臂上却长出了月白色的鱼鳞。
樊谷心想,这就对了。
多愁善感,知恩图报,勤奋生活。
这样的鲛人,是她最理想的精神投射了。
她应该早点想到的。
贾诺的鲛人形象只是个幌子而已,他怎么配得上“鲛人”在陈梓善心里的美好象征呢。
真正代入鲛人的,是陈梓善自己。
她说要变成神鱼,飞到高空……这样的梦想依然存在,并没有厌倦,只是之前暂时对她隐藏了。
陈梓善指挥着那些珍珠,排列成闪亮的阶梯,伸展向月亮。
她指着那珍珠阶梯,问樊谷:
“如果我能建成那样的世界,你愿意……”
樊谷毫不犹豫地说道:
“当然愿意啊。可是,一万颗鲛人泪还不够。”
“这个世界每分每秒都在产生新的污染,一万颗鲛人泪怎么够净化呢?”
“所以拜托你,该哭的时候,就尽情哭出来吧。”
陈梓善皱起眉,愠怒地瞪着她。
“你再说一遍,我就把你推到海里去。”
贝壳船果然疯狂晃动,好像要把她甩下船。
但是,尽管毫无形象地栽倒了,樊谷还是没事人一样爬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说,别把眼泪藏起来了,也别总是强忍着。眼泪也是有净化意义的,它能净化你的心情。”
陈梓善低下头,声音低沉。
“你在……同情我吗?”
樊谷摇摇头。
“我并不同情你,因为我既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也从未把你当成弱者。”
“而你,也不需要同情。”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依赖月亮的鲛人,也不是依赖太阳的月亮……”
“你本身就是会发光的太阳。”
“所谓的阴暗面,也不过是太阳黑子罢了!”
“太阳,怎么能一直缩在角落里呢?”
陈梓善捂住脸,声音有些颤抖。
“说得真好听……但愿你不会后悔。”
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她只管现在的事。
她笑着说道:
“不过,你要是希望我陪你在这一直缩着,也没问题。但是你要做好准备,我这个人又懒又馋又多病事又多,可难养了。是等着被我烦死,还是在被我烦死之前带我出去,你自己选。”
一声飘渺的叹息传来。
“你果然可恨。”
随即,五光十色的珍珠从空中洒落下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化作了柔和的光晕,将夜色照亮。
宛如白昼。
……
在耀眼的白光跟着鲛人的影子一起消失时,樊谷发现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
她第一时间冲到陈梓善的病房查看情况,只见她睡相安稳,除了——眼角似乎有泪痕。
仔细想想,这好像是她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她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