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奴啊,老婆子我活了上千年,见过的男子比你吃过的菜还多,你莫要不信邪,且听我一句劝:世间男子最是凉薄无情,越是心系于之,越易横遭灾厄。何况人之于异类,向来多是赶尽杀绝?话我便留在这,其余的,你自行体悟吧。”
白媚儿与皂衣婆婆兀自走了,白卯奴却留下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她才抬起头,喃喃自语道:“不会的,只要我对他够好,他就会对我好的……”
“哪怕只有一点……”
白卯奴对奚宣赞施恩的机会很快便来了,却不是以她希望的方式。
一日,四人共餐时,一家仆前来禀报:“娘娘,今有新人到了,可换旧人否?”
白媚儿喜形于色:“快请来!”
数个力士拥一后生至她面前,只见那人眉疏目秀,气爽神清,俊美更甚奚宣赞,活似岳殿炳灵公。
白媚儿请那新人共座饮酒,把盏言欢,见宣赞碍眼,登时喝令手下力士:“糊涂东西,还傻站着作甚?还不与我将旧人押下,取他心肝,给我下酒!”
诸力士得令,挽袖摩拳,揽绳提笼,就要向奚宣赞走去,奚宣赞吓得三魂荡散,飞快奔去找白卯奴求救:“小娘子,我曾救你命,如今你可救救我!”
白卯奴见他神态可怜,到底还是心软,去到白媚儿面前,哀求道:“娘娘,他曾救了卯奴,可否开恩饶他一命?”
白媚儿轻蔑地扫了白卯奴一眼,又更轻蔑地扫了吓跪在地的奚宣赞,冷笑着对力士们吩咐道:“且将那件东西取来,与我将他罩了。”
只见一个力士取出个小山似的大铁笼来,把吓得腿软的奚宣赞牢牢罩住。白媚儿看着奚宣赞大汗淋漓,颤抖不已的样子,满脸嫌恶:“扫兴,我自等他散会儿味再来下嘴。”说完,她便自和那俊美新人去做夫妻。
白卯奴与守笼的力士打斗,将他们击晕后,将笼边柔声对奚宣赞说道:“我救你。”
然后她揭起铁笼道:“哥哥闭眼,待我开口再睁开,如中途开眼,必死于非命。”说罢,宣赞闭了眼,白卯奴化作乌鸡精原身,将他背起。风雨忽起,她便顶着风雨,一路送他到许府门口,将他放下后,变回人形,这才颇有些不舍地说道:“到了,哥哥可睁眼。”
奚宣赞面露感激,答谢道:“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
待白卯奴向前一步,朝他走近,他却又下意识地退后:“小娘子,送到此处便好了。自古人妖殊途,你还是请回吧。”
白卯奴眼中的光霎时暗淡了,苦笑道:“哥哥莫怕,不该执迷的我不会苦求。只是,我此番违抗主人之命擅自救你,他日恐横遭灾祸。我只盼待我遇险时,哥哥能如我救你那般,救我一命。”
奚宣赞似乎松了口气,微笑道:“小娘子不必担心,自古善有善报,你既救了我,又怎会遭恶报?”
白卯奴仍神色忧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哥哥可愿给我一个承诺,对天起誓,会在我落难时救我,保我?”
奚宣赞脸色一变:“你若是信我,不起誓也罢。你既不信我,起誓又有何用?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吧!”
说完,他便拂袖扬长而去,留下白卯奴痴痴地目送,直到他身影消失,才在叹息中回程。
斗转星移,一年已过。
为了躲避妖孽,奚宣赞至家后,便禀明家母,举家远迁到一处僻静之地,过了许久安生日子,已然淡忘去年遇妖之惊心事迹。又是一个晴好的春日,他出门信步赏景,冷不防却迎面撞见一个皂衣的婆婆,正是去年伴随在白媚儿、白卯奴身边的。
那婆婆见了他,阴恻恻地笑道:“宣赞,你脚快,却搬在这里。”说话间,只见空中坠下一辆马车,数个无面的皂衣鬼使,自四面八方扑上来,将奚宣赞抓入车中。
一阵风驰电掣之后,奚宣赞又回到了白媚儿的屋宅,被紧紧缚在她面前的将军柱上。
白媚儿美眸中含着嘲笑之意,语气极柔,却叫你不寒而粟:“官人可真叫我好找,如今可算找到你了。”
说完,她厉声唤道:“鬼使何在?与我取他心肝!”
奚宣赞又哀声唤白卯奴:“卯奴妹妹!我也曾救你,你何不救我?”
白卯奴闻声前来,向前求告白媚儿道:“他曾救奴,且莫下手!”
白媚儿怒道:“小贱人,你又来劝我!”
说完,兀自把她推到一旁,吩咐鬼使:“且将鸡笼罩了,结果他性命。”
鬼使解了索,把铁笼罩了,宣赞叫天不应,叫地不闻,惶恐之际,只见倒地的白卯奴又重站起,走到笼边,小声道:“哥哥,我再救你!”接着,她揭起铁笼道:“快闭目,抱了我。”
奚宣赞再抱了白卯奴,耳边又听得风声猎猎,不多时,白卯奴便按着他意思,稳稳降到两人初遇的西湖岸边。
待他得了准信儿,再次睁开眼时,只见白卯奴眼含泪花,神态可怜:
“哥哥怜我!我两度为哥哥违抗主人,便是道士不来拿我,主人也不会放过我,哥哥是蒙神佑护之人,可否给我一个祝福?可否对天起誓,以你之名担保,我白卯奴对你有两次救命之恩,你愿将你的福泽分与我……哪怕……哪怕只是一点……”
奚宣赞冷笑道:“你莫以为我不知,你救我安的什么心!想让我欺骗神明,与你同流合污,你不若现在就结果了我!”
白卯奴泪如雨下:“哥哥真是折煞我也,我既两次冒险救你,又怎会杀你?我不敢,也不舍。”
说话间,白媚儿与皂衣婆婆已携鬼使寻至,杀气腾腾地朝奚宣赞叫道:“这次定不让你得脱!”
然而,奚宣赞这次却未流露出惊惶之色,而是不加掩饰地,用嫌恶的眼神打量三妖,说道:“只怕这次,逃不脱的是你们,妖孽!”
一股真气袭来,将她们包围,三妖暗道事情不好,待要逃时,却已被身后真人的威压慑出。长髯方脸,横眉怒目的奚真人怒喝道:“妖孽,敢伤命官之子,我的爱徒,还想善终么?”说话间,便祭出三座镇妖塔,口中念念有词,要施展神通,将三妖封入塔内。
白媚儿怒斥白卯奴道:“瞧你干的好事!我们都叫你害苦了!”
皂衣婆婆面露苦色,对白卯奴叹道:“我说什么来着?世间男子多薄情,如若执迷易遭灾,你不听,这回连我们也一道拉下水了!”
白卯奴对着奚宣赞哀哭,眼中仍闪烁着微弱的希望之光:
“哥哥,我曾两次救你,今日求求你也救我一次!”
直到被奚真人的咒术封入塔中的前一瞬,她都在期待着她痴恋的薄情郎回心转意,予她一点怜惜。
可她的希望还是湮灭了。
奚宣赞没有回应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他只是在最后,还向白媚儿投去一个略带不舍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