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游戏之所以要分类,就是为了更精准地选拔不同领域的人才,然而,即便是同一领域,也会有大相径庭的研究方向。
这个游戏显然是想选拔民俗学方面的人才,那么,根据文案来推断,设计者自己看起来像是哪个研究方向呢?
在研究“牛郎织女”这类“天鹅处女型”传说时,仪式学、符号学的学者,会更注重“洗浴”这一“净化仪式”,还有“仙鸟化人”这一变形过程的文化意义,如果做成文案,多半会在织女的羽衣和织女沐浴的湖上大作文章,樊谷不觉得ta们舍得让羽衣简单地被烧掉,让湖水的存在感那么低。
语言学?一个文字游戏都没玩,看起来也不像。
文艺学?更不像,文案看不出任何从文艺美学角度欣赏故事的样子。
……
看来看去,设计者的研究倾向似乎更接近社会民俗学。
社会民俗学的研究者,无论多么关注传说中的其他因素,最终要解决的终极问题还是:这一个传说,或说这一类传说,究竟反映了什么社会观念和社会关系?它的演变,又是如何反映社会变迁的?
这一类的研究者,会比单纯从语言文艺,或仪式符号角度出发的研究者,更加关注传说中的角色与现实社会中人物的对应关系,更加注重去呈现传说流变背后的社会原因。
这非常符合织女副本的特点,里面的每个人物,她都能清楚地找到对应的历史角色,也能还原出它们所处的历史时期:西王母、织女和她的六个姐姐,都是“失权的上层女性”,村里被困的女子,则是“被压迫的底层女性”,天帝和村民的邪恶,都是父权压迫的投射,它们造成了两拨女性殊途同归的困局,那就是失去婚姻自主权和人身自由权。但是,还有很多女性角色并没有被驯化,反抗的力量和余地依然很大,这显然对应的是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时期的社会——这也确实是这一类型传说诞生的真实背景。
面对这一类研究者,搞清楚游戏目录上面的传说与其社会背景的关系,搞清楚它们流变的线索,闯关就会更加如鱼得水。
这样的押题对她来说其实最是容易,毕竟她自己本来就是个流变研究爱好者,对于每一个感兴趣的传说,都像强迫症一样地疯狂收集尽可能多的版本,为了搞清它们的差异是如何产生的,她也下了不少的功夫。
她甚至都不用额外找资料,只要从存在手机里的文件中调出她所需要的部分复习一下,就足够了。
想明白了这些之后,樊谷的自信又增加了不少。
她就近找了个书店,点了杯不加糖的乌龙奶盖茶,找了个角落的位置,一边悠闲地开始复习,一边头脑风暴,开始押题。
下一个副本是白蛇副本。
把白蛇传流行版本拆解开来,“白蛇青蛇之缘”“镇压蛇妖”“水漫金山”这些重要剧情,其实都有不同的来源和演变,要一个个追查的话,别说几个小时,几天几个月都不够用。
她只能抓主线,抓重点。
那就是白蛇的形象来源。
其实跟织女一样,在早期的版本中,蛇精是更叛逆,更自我的形象,绝非后世所传的那样“为爱付出一切”。
只不过,织女在任何版本里都没有加害别人的意思,但蛇精在早期的传说中,几乎都是恶女。
在她很喜欢的一个版本,也是现今流行版本的一个重要来源《西湖三塔记》中,白蛇精可以说是恶得坦荡,恶得霸气,恶出特色,恶出风采。她对待美男子的态度是玩完就吃,绝不走心,还能当着男主角奚宣赞的面把前一个受害者开膛破肚,并笑着邀请他同吃人肉。在这个版本里,反倒是白蛇的手下乌鸡精卯奴,更像是后世流行版本中“爱错人倒大霉”的痴情白蛇,她一次次帮助男主逃出主人的魔爪,但也没有换取男主丝毫感恩,最后任她怎么求情,也冷眼看着她被道士镇于塔中。她一直怀疑,后世作者在描绘痴情白蛇的形象时,是融合了纯恶女白蛇精的皮,和恋爱脑乌鸡精的魂。
如果后续的副本跟织女副本的文案取材、设计类似,白蛇副本肯定不会乖乖复刻最流行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这个版本,而是会选择一个跟它渊源颇深,但是女主形象差异良多的版本为蓝本来展开故事,再适当地参考一些流行版本的剧情。
而根据难度渐进的一般出题原理,第二个副本的文案取材也不会太过偏门,应该会选择哪怕路人都没听过,但对民间传说研究者来说知名度颇高的传说版本作为素材。
那么,《西湖三塔记》的背景,极有可能就是第二个副本的主线。
想到这里,樊谷赶紧把《西湖三塔记》多看了几遍,回顾梳理了一下被她遗忘的一些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