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宫时,晚霞红光万里,云梯光辉开阔,仙雾缥缈楼阁恢宏的白玉楼向她敞开,六位羽衣飘飘神情激动的姐姐们夹道欢迎。
见到她,姐姐们争先恐后地去拥抱她,问候她,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小妹这一趟可憔悴了不少,一定在凡间吃了不少苦,那些天杀的畜生!”
“连本命宝贝天女羽衣也遗失了,这对修炼可是大大不利,唉……”
“我们那时见你被擒,本想去营救你,谁知一阵妖风吹来,将我们吹散……过后,你早已不知所踪!”
“我们又四处探听,却苦寻不到你音信,便回天宫来搬救兵,谁知这事却被各方推诿,一拖再拖,我们欲再往下界,也得不到批令……可叹!要是母后……我们也不必过得如此憋屈!”
“我真恨呐!当时怎么就没有多提醒小妹你几句,你是初次到下界游玩,难免好奇些,又缺乏警惕……”
“都怪大姐没有照顾好你!现在你回来了,大姐这颗心终于可以落下了!……回来就好,修炼的事不必担心,大不了我们多渡一些便是……”
……
樊谷被她们的情绪感染,又是感动又是伤怀,一边安抚着她们,说些久别重逢的叙旧话,一边在脑子里分析这些信息,得出一个结论:神女们在天庭地位并不高,没什么话语权,哪怕是像织女和她姐姐们这种出身尊贵的,落难时也一样求告无门,连普通小兵都驱使不动。
这个认知让樊谷暗叹:难怪系统说天宫剧情要想完美通关风险不低,没有话语权的人想要办大事,当然容易失败了。
于是她又提起了刚刚因为“光荣回归”而松快些的心,仔细观察着这个地方,认真地打探着消息。
樊谷一开始还担心这些姐姐里面有内鬼,但相处没多久就放下了戒心。
如果不是真心为她好,是不会主动放心头血,拔本命羽毛给她做灵力符,弥补她流失灵力的,也不会在织工们存在竞争关系的情况下,把她离开时天宫更新的织衣技术毫无保留地教给她,更不会冒着被看门凶兽吃掉的风险,去偷灵药司的仙丹给她进补。
如果不是真心把她当自己人,她们也不会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多年积累的暗杀名单和暗杀者信息给她看,还捧出艰难存下的私房法宝和武器,问她要不要挑几样。要知道,她们想暗杀的,不少都是天宫位高权重的角色,只要有一点怕她告密,她们都不会让她知道这份心思。
尤其是大姐,虽然年岁最长,但骂起“那些狗贼”时,却最是激烈,给她比划起独门招式来,也最是少年意气,昂首扬眉。约莫是修炼时间最长,修为最高精神最足的缘故,她和小妹忆往昔的时候,也是没完没了的,其它姐妹都聊困了,睡下了,她还在喋喋不休。
大姐攥着樊谷的手,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揉搓着,像是要把那些失落的时光都揉进她掌心。
“小妹啊,我时常庆幸你生得晚,又时常哀叹你生得晚。”
“你生得晚,不像我一样,享受过母后鼎盛时期的好日子,但也不必像我一样,经历从前呼后拥到处处受制的落差。”
“知道为何我们现在才让你知道我们藏着的心思吗?我们以前……总是犹豫,总是不忍,觉得你天赋最高,又是他的亲女儿,或许不必同我们这样,去冒那个险,蹚那个浑水的……”
“可是经历了这次的事,我们终于明白了。”
“那条龙……他没有心,就算有,他心里也只有自己的权力,自己的脸面。”
“得知你遭逢不幸,他不想着心疼你,搭救你,竟还觉得你委身人类,有损他的颜面,故意对你放任不理,也不许手下管你的事……”
“小妹,你本是我们中最单纯,最快乐的,大姐本不想同你说这些……可现下……”
“我们别无选择。”
……
樊谷认真地听着,情绪汹涌,双眼酸涩。
她也是有妹妹的人。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的妹妹遭遇了那么多,她会多痛苦,多冲动。
她的妹妹也比她单纯,比她快乐,让她总在跟她交流时瞻前顾后,生怕知识库里那些阴暗的真相一不小心就冒了出来,伤害了她。可是有些事知道了不说,又担心她以后被迷惑被困。
大姐那种矛盾的心情,她太能理解了:又怕妹妹知道太多了会不好,又怕妹妹知道太少了会不好。
此时她只能庆幸她并不是妹妹樊林那样的人,总是把世界想得美好温情的,如果是樊林那样的玩家,满怀期待地回到天宫,却发现“家里”也并不好过,还有亲人嫌弃背刺,肯定会很难过,很幻灭吧。
感觉从姐姐们那里收集到足够多信息之后,樊谷开始针对她的疑惑进行了集中的追问。
大姐耐心地一一回答了。
果然,跟她料想得差不多,“织女”根本不是谁的专属名字,而是天宫织衣女工的统称,而她们这些没有话语权的“织女”,也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编号。
她们这几个,好歹还有个尊贵的母亲西王母,被天帝“开恩”赐了“三娘”“七娘”这种勉强比“二百五”“九九八”好些的名字,并有自己独立的房间。其它织女呢,只能几人、十几人乃至几十人挤一屋。
不过无论是她们还是其它织女,每天都只能机械地按照送来的图纸,从清晨到日落,一点不停,一点不改地做工,完成了也只能拿到一点点灵石,完不成定量就要挨罚。哪怕超额完成或提前完成的也没有实质上的好处,只有个不值钱的勋章,还有奖励给“能者”的“多劳”,就像现实世界里,能干的打工人总会被“奖励”更多的工作。
天宫里谁都知道,织女们亲手织的东西比任何法术变出来的都好,可是再出色的织女,也没资格穿质地最上佳、设计最华美的那批衣裳,只能穿符合她们身份的朴素衣裳。
工作繁重酬劳稀少地位卑下,自然不是没有织女反抗过的,但那些反抗都没有成功。
一来是因为,神女的力量不够。
她们只被允许修习普通的法术,而且还仅限于领了职司之后。她们不能进入妙法道场修炼,不能师从神通广大的古神,此生不仅与通天知地,移山倒海的大神通无缘,连厉害些的退敌法术,也无法通晓。
二来是因为,神女们的命途攥在司命星君手上,而司命星君,是天帝的走狗。
先前流落出反抗之意的,都被安排了倒运的命格,直接有反抗行为的,更是被纷纷贬下凡间受苦了。这也是为什么,六个姐姐们明明一直想起义,羽翼未丰时,却只敢装作乖巧,按兵不动。
知道这些的樊谷,燃起了毁掉司命簿的强烈冲动,要不是大姐一再劝阻,说太过危险,恐怕她早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冲了。
心情沉重的樊谷晚上并没休息好,可以说是没怎么睡,几乎一直在盯着窗外的璀璨星河发呆。
星辰明亮,清辉皎洁,流光如河,隽逸无尘。
伸手就可触及,在指间流淌的星光并不是只有冷冽的银色,也有火热的红,张扬的金,幽邃的紫,活泼的绿。这是地上的人肉眼见不到的星空本色,真正的五彩斑斓黑,远看融为一色不分彼此,近看千星千色各有精彩——就像天上地下的女子本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