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里,众目之下。
孙大夫几笔书写出一道只有四味药的方子,他正起身把方子展开给关云鹏,随之将墨笔放在一旁的侧桌上,让他当场阅览检审。
关云鹏手捧轻薄的宣纸,仔细阅读起上面每一记药材。
他的眸子在这仅有四味药的文字中来回盘桓,愈品愈是觉得此方开得甚是玄妙。
其实医家究理,名医一副方药,从不比用药量数之多,反之越为简短则越著显医术之高明。
关云鹏的师傅便是位皇城名手,所开药均不多于六味,而到关云鹏这里,至多可达七味药为一副。
他虽勤学苦练亦有好学之心,终归阅历年轻且视野局限于皇宫这一片天地,到底尚有远路可走。
他同孙大夫核验了几番这四味药草的量数与煎熬的时长,然后抬手将药方呈展开之状,停顿斟酌了半晌后,面朝帝后俯首禀道:“皇上皇后,微臣已阅药方,微臣拙见认为此方可经一试。”
良久,赫连熵从景玉甯的身后慢慢抬起头,男人的双眼依旧泛着红,黑瞳却不乏帝王浩瀚气势的审视气场。
他点了下首,随之沉声道:“金蚕叶珍稀,为保皇后痊愈,朕命尔等同时着手培育金蚕。凡助朕重育金蚕叶制蛊部族,可保其部族土地今后不被侵占。”
他考虑得缜密周到,已然为取金蚕叶将这些制蛊部族日后在大尚国的生路都绸缪齐备了。
孙大夫听皇上如此说,未多言语,只叩首敬道:“皇上圣明。”
粗糙的藏青步衣匐在石地上,宫人将寝宫洒扫得一尘不染,使深色的衣袖下落抬起也沾不到一粒灰尘。
孙大夫被赦平身,于是慢慢地从地上再站起来。
他摸了下嘴边的胡须,心中想到,皇后的腿疾其实用不到皇上所想这诸多药草,约莫手中七成之数足矣。
不过他倒也不至吭声,只道依从圣意来办。
适才他在向帝后的概述中,有意透露出这些部族的存在便是有心襄助帝后拓展开一条边界之路。
用制蛊部族切入边疆各事宜,也许是对于当今帝后而言更为立竿见影的效用。
这些年孙大夫在边界地带曾得知过,边疆各异部族在大尚国与边界交战初期其实并无立场,后来经年征战和衙官无所不用其极的威胁与拉拢后,才迫使这些残存部族不得不向官吏低头,替他们在私下里做尽晦暗之事。
如今虽不能断然确定这些部族究竟是对官衙违抗不得,还是亦从中获取利益,不过既是帝王有需其能,就可谓开下了这一道叉口。
景玉甯察觉出自己的后颈仍留着湿润的余温,被风一吹便肌上微凉。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一国之君。
少顷,青年唇瓣轻碰,对着他们平静地说道:“辛苦孙大夫与关太医了,本宫的腿疾交由你们医治,这便下去煎药吧。”
他神色沉静态度自然,行举间无意识便散发出皇后的庄严,片刻又想起什么,补上一句:“不必用旁人试药,关太医侍本宫多时,本宫自是信你的。”
关云鹏听到这话,行礼的身形一顿,紧接着眼眶也蓦地红了起来。
他拱手向皇后深深躬下身,朗声回道:“微臣谢皇后赏识,定不遗余力侍您凤体圣安!”
孙大夫垂下首站在关云鹏的身旁也再鞠一礼,二人于帝后应许之下,一步步倒着退出了寝宫。
隔墙间层层叠叠猎皮悬梁而挂,不规则的图样被别具新材的裁剪成坠帘,皮毛低处接绑石珠串成的流苏,有人走过就会带动风响起轻微的碰撞声。
宫门台阶为深色实木,侧旁雕刻着两座雄鹰捕猎与饿虎扑食的诺大石像,犹如震宫门神,充斥珀斯国独有的野性与力量。
孙大夫与关云鹏一步步向外行走,一面想着皇后那最后一句话。
半晌,他拍上关云鹏的肩,长者般抚慰道:“能侍奉皇后这样的鸿儒君子,是你有福。”
他此言说得由衷,眼见关云鹏眼角仍挂的湿珠被屋外高悬的日头照得一层晶亮,眼神透出无比的敬意与赤诚,更是自心底对皇后生出赞许来。
皇后年岁尚轻,处事却面面俱到。他以一句话关照到被孙大夫略占风光的关云鹏,抬举他以示二人除医术外还有远近之分。
仅此简短的言语,不费吹灰之力就安抚了关云鹏让其更加尽心效力,同时也警醒孙大夫行事必当拘谨敛迹。
孙大夫的掌心很热,拍在关云鹏的缁衣上传出和暖的温度。
老者神思严谨,随后眯起一道慈柔的笑,说:“单医治皇后的腿疾,我手中金蚕叶该是够数,不过皇上圣意在理,你我也需安排何时与制蛊部族交联。”
关云鹏颔首,抹了把双眼,吸上口鼻息便回道:“先辈所言极是,晚生初来边疆还望先辈多加照拂,争取早日为圣上培育出金蚕叶来。”
说着,他拱起手,向孙大夫恭敬一拜。
孙大夫郑重点头,坦然地受下这一礼,“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