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熵驭马疾速,蹄声惊鸣,踏破黄土。
景玉甯下意识抓紧了赫连熵胸前由铠甲敞开的一寸衣襟,被风卷起的发丝触碰在青年绝艳的脸颊上,身后墨发随劲风飘动,有几缕青丝贴在男人的铠甲间。
感受到腰部被男人结实的手臂围住,景玉甯侧身适应着马背上飞速的疾驰,片刻过后双手才从男人的胸口处一点点放下,转而握住了他的胳膊。
青年的手心渗出细汗,便是从前他独自驾马游走大尚风江河山时,也未曾这般纵马驰骋过。
飞扬的沙土追不上他们的疾速,只得在后面掀起阵阵庞大的弥散。
景玉甯来不及细看自己乘坐的马鞍是何种类,仅在赫连熵驭马时遥遥可见便知这座马鞍是经过了极为特殊的处理与安置,非是寻常两腿跨开的正坐,而是侧坐的复杂设计。
相比一般的马鞍坐垫要更高一些,也柔软许多。坐在上面极为平稳,即便在飞速之中也甚少能感觉到马背带来的颠簸。
想是赫连熵提及二人共骑也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敢情早就准备好东西了。
景玉甯望向前方的荒原与一座一座接连起伏的高山,万里无云之下天空显现着淡色的尘黄,仿佛给地上的一切都蒙罩下一层凄凉的纱。
经久的回忆随之逐渐席卷而来,如同迎面刮过的风迷进目中,泛着冷意与刺痛。
赫连熵前倾上身,极近地贴合着自己的爱妻。荒原与黄土的气味扑面而来,而他仍沉浸在自己最爱的檀香味中,独享着怀里这一池珍贵净地。
“能不能同我讲一讲你与夏灵是如何相遇的?”男人附耳轻道,气息全数洒在景玉甯的脖颈间,见那白净的脖颈与耳垂快速地映出极淡的粉红。
马蹄声响彻不绝,耳畔边男人沉哑的声音如同弦琴的鸣奏,强势到让人无法忽略。
景玉甯手心拱起,随着男人的手臂而动,长翘的睫毛如羽轻颤。
他抿起唇,过下半刻,声音终于在强劲的风中回应,说:“陛下,那些事时隔久远臣到现在都未必能全然记清了。”
深黑锃亮的鬃毛飞舞,骏马奔腾姿彩意气风发。
青年并拢在马侧上安放的双腿,他的膝盖处虽因马鞍而极大限度地缓和了奔行中腾跃的震动,但身体还是与赫连熵胸口的搏动相贴,上下浮摇着。
赫连熵环箍在他腰身上的手臂愈渐收紧,男人磁沉的嗓音更加深邃地回应道:“我知晓,你都记得。”
臂弯中纤细的腰实在太过羸瘦,轻得好像扑进怀中又如一触即散的朔风,经不起盈盈的一拥。
赫连熵把人更紧俏地摁在身前,在颠动中允下一记浅吻。
他的玉甯把天下黎民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那样青涩的年纪就敢兀自一人挺身而出与珀斯国皇子周旋,在他们的杀人刀下救出幼年弱小的女孩。
夏灵那时候还不算大尚国人,但纵使如此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救下了眼前稚嫩的生命,一路带着她回到景府,并对她之后的半生一直尽职尽责地保护着。
……他的玉甯这么好,又怎会不记得。
赫连熵其实根本不在乎夏灵到底如何,也不在意那姑娘现如今是伤春悲秋还是感慨万千。
他的心全数记挂在景玉甯的身上,因此不需对方主动提及什么,也能悉数感受到他抵达故地时隐隐被勾起的伤悲。
玉甯是他生命里的指明灯,是他必为之遮挡一切风雨的挚爱。
他会为了景玉甯而去关心那些被他所在意的人,也会为了景玉甯以在江山权斗中添增一份情感的考量。
从唇角一路蔓延,赫连熵仔细控制着口中力道,不让颠动碰痛了人。
马背上一吻漫长而温柔,沾在唇瓣上的水泽遇风变得冰冰凉凉的。
赫连熵抿入薄唇上独属于景玉甯的淡香,想要把这气息咽进喉中,留到心里。
踏过广阔的荒野,不久高山近临在目,抬首望去,山顶没入云端。
赫连熵驭马减缓,黑眸环顾起连绵的高山,复而低下颚,悠悠问:“我记得前面就是夏灵的族群曾经居住之地,好像在一座山崖上?”
景玉甯同男人一齐远眺着不远的高山,心中并不意外赫连熵会晓得此处。
“从这里数第三座山就是,它后面处在极深的悬崖绝壁之上,地理位势形同盆地瞬入底谷,站在山腰能望见珀斯国与大尚国交接的山脉。”青年凭借着记忆,仔细地回答。
听他这样讲完,赫连熵想了想,又温声问:“想上去看看吗?”
素黑的骏马转奔为行,景玉甯终于得以把手从赫连熵的臂膀上松下来,听青年默默呼出一口气,抬头说:“陛下,我们需得继续赶路。”
行走在山中的林荫,他们越过荒田终于见到一点腥绿,山壁上干枯的苔叶露出极短的嫩芽,生长在石缝的空隙与树木表皮中。
马蹄踩在落叶与草丛发出沙沙的声响。
赫连熵弯起淡淡一笑,说:“不急,朕想与你一起去看看。”
察觉到景玉甯亦在犹豫之间,男人观察着四周的地形,同人分析道:“前方的路腐枝遍布并不好走,你当年既然选择行上山坡,是不是说明经过了那里其实另有一条通往珀斯国城中的路?”
赫连熵料得不错,那时景玉甯未经大路转向山脉正是因寻到了其他路径。
只是当年他为山林中遍野青苔溪河湿涝,以防马脚打滑才不得不择路而行。可如今再现,却是全然面目全非。
青年沉默的叹息消散在荒野林隙的萧瑟中,满地的枯叶被踩得立时干裂,留出一道暗碎的痕迹。
以前害得夏灵一族遭受灭顶之灾的蝗虫左不过吃空了村落里几亩良田,然这一回竟是连整个浩礴的山林都在劫难后生灵涂炭,除却枯死的树与偶尔在地上可见干瘪的动物尸体,是什么都不再剩了。
景玉甯闭上眼,把心口难忍的酸涩憋压在胸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