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甯被迫吸进男人的气息,幽然的淡香在此时刺得鼻腔隐隐发痛。
他皱起眉使劲用双手推搡着对方的前胸,只是无论怎样用力,都撼动不了男人分毫。
“在陛下眼中,皇权远比子民重要。”他的声音被迫闷在赫连熵的前襟里,微热的湿温吐出转瞬的失望,“臣明白了。”
男人的薄唇碰上近前的凤冠,珠宝羽翼冰凉如点水,透着细微檀香。
“你不明白。”赫连熵开口轻抿住翎羽垂珠,把其中几颗含在唇舌间,继而说道:“江山王权、家国子民,对百姓而言自然是先有家再有国。可对君主而言,数万百姓只要不群起兴乱,不过是社稷之庞数奠基。”
他倾眼睨着人发丝中若隐若现的发旋,再道:“世间常言,护佑百姓是君王要务,想来玉甯这些年也一直这样以为。可朕让你站在今时今位再好好想一想,这话到底是皇族依承的宗旨,还是讲予百姓稳权的言辞?”
景玉甯听完睁大双目,着实被赫连熵此番话语震惊到哑然。
他慢慢张开口,可过了许久都未能发出任何声音,之后便听男人附在他的耳旁说:“君王的护佑必当建足于万人之上,无人峰极之权。而百姓也将在君王的统权下谋求生路,心甘情愿地用脊背供奉皇族稳稳地站在上面。”
景玉甯嗓音微紧,不住颤抖地否认:“可他们并不心甘情愿!”
“他们会的。”赫连熵回得毋庸置疑。
李党乱政这些年百姓贫苦受难,连温饱且尚无生存之力,又岂得空闲去读书识字?
莫说边疆多少百姓能看得出择田引蝗之策,便是有人看得明又说了出来,当地官员也足以堵上他们的嘴。
赫连熵自认仁君,对沈崇元的心性也有所了解,君臣即便不达旨意也能顺然默契:只要那些人不带头起民变乱,便只抓不杀,待风头过去再把他们放走。
景玉甯何其聪颖,很快也想明白了赫连熵的意思。
他红上眼眶,尖刻地讽道:“您曾费尽心力除却李党国戚,原以为天下该是明君当道还黎民太平,可尤今看来,您与李党又有何不同?”
这话已是如同谋逆的大不敬。
赫连熵闻言,掌臂如风一把叩上人的颚骨抬起,漆黑深瞳承载起盛怒巨浪。
“天帝怀仁仍遵循大道,皇帝护佑九州河川,但世间之道不同国道,你若想不明白,朕亦无话。”帝王厉声言训。
男人的手指按得青年生疼,但胸口灼烧起的怒火却由不得让景玉甯像往日一般轻轻地将态度放下。
“陛下无话,臣对陛下也是无话可说!”青年忍着痛回他。
站在后方的大监眼看帝后针锋相对之势愈演愈烈,终于一扫浮尘站出来,躬身说:“皇上皇后请息怒,昨日皇上命御膳房为皇后改作的药膳该是时候用了,关太医也已候在銮熙宫为皇后诊脉。”
老人气语温和,缓如温风吹进一触即发的二人之间。
赫连熵神色几度变换,久息后终于松下手中的力道,只是依旧把青年笼罩在自己的范围内,与人毫不相让地对视着。
日头之下烈阳炙烤,刺目的橙光照得地面呈金呈银。男人背光的身影覆盖在二人之间,徒有兀留一暗之感,骸气森然。
他死死盯着景玉甯,寂静中暗予对方冗久的时长以此得以退下一步。
只可惜眼前的人与他一样都硬下了心,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退这一步。
最后赫连熵吁呼一息,盯着青年的面容,惩戒言得尤重:“皇后出言不逊,即日起禁足銮熙宫。除每日送膳食与太医外,任何人不得入銮熙宫半步,违者一律杖杀。”
帝王的声音响在龙凤仪仗的首前,察觉到面颊上的空隙,景玉甯别过头从他的手掌中挣脱出来,宛如白玉羊脂的皮肤上两道红印破碎而夺目。
“朕太过宠爱你了。”男人凝着妻子面上的红痕,心中生起不忍但又即时按耐住,“回宫好好反省,别再在朕的面前口不择言。”
景玉甯抿唇不再出声,脱离了男人的束缚后,他看也不看赫连熵一眼就在众目之下转身离去。
陆齐紧张得冷汗直流,连忙跟上前扶在主子的一旁。身后的帝王面色瘆人,死死盯着景玉甯的背影。
花穗随流空挽卷清香,可嗅到鼻间又剌得人作痛不已。
明明只稍他一句话……
赫连熵舌尖尝到苦涩,心跳动得愈来愈沉。
只稍他一句话,他明明什么都可以包容。
为什么从相识到如今快四年过去,这块纯净的寒冰还是一如最初般那么冷又那么硬?
无论他怎样放在掌心上捧着,放在心尖上捂着,就是连一个角都融不掉。
竟然还指责他无情,殊不知自己才是最无情之人。
赫连熵满载幽怨,一直站到人已再无影踪,仍是收不起惆怅辗侧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