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鸣殿宴庆欢歌至午暮,天际霞云宛如焰火熏燃,将大地上的一切笼罩得嫣红姹紫。
赫连熵携景玉甯走出大殿,男人在半路上一直牵着妻子的手,直到龙凤双仗与龙骄安候在特指位置接迎,他抬起景玉甯的手放在唇前,道:“一会儿大监带你去个地方,朕在那里等你。”
指尖上呼吸的热气让景玉甯面颊微晕,手指不太自然地向下蜷了蜷,这样便更碰到了赫连熵紧裹着他的手。
青年轻轻点头,闭唇“嗯”了一声。
男人漆黑的眸羽意味深长亦不尽然,青年方开口想问,但转念又温驯地退下一步,中规中矩地躬身行礼:“陛下慢走。”
赫连熵眼神专注地覆盖在景玉甯的全身,目中尽是眷恋。他慢慢松开了手,指甲滑过凤袍上的珠翠宝石,温润清脆。
“待会儿见。”说完他再度凝视了景玉甯片刻,而后折身往另一条路走去。
地上宽广的平石在夕阳斜晖下罅隙内的黑影逐渐拉长,柳絮如花落般恰到好处地驭风浮游在半空中。
景玉甯乘轿回政华殿,陆齐服侍着他褪去皇后的华服与繁沉的发冠。
大监从外捧出两件衣衫,放到架上展开,青年擦拭完身子从屏风内看去,是两件舒适轻薄的朱色锦衣。
高贵的绸锦以湘绣绘制出凤与云,橙金与淡粉相得益彰,颜色淡雅渐变。
浮尘须尾被放置在桌上,大监提步走上前,为景玉甯浣发更衣。
灵白的里衫外朱红飞披,长褂上金凤辉焯睛目□□,它口中正叼着一颗龙珠,圣光穿梭粼粼尤动。
大监还记得赫连熵在挑选这身衣裳时有何等的用心与谨慎。
当时帝王面色沉凝,将一件件自己亲手绘制命内务府精织出来的衣服拿在手里。他的目光堪称挚诚,在内务府与秀娘们悬心吊胆的寂静中不言一词。
大监随其身后安静地跟着,这位帝王是他从小看着长大,对于男人眼神流露出的情感,他总比别人更懂一些。
赫连熵实在想念极那日头戴红盖头一身喜服的景玉甯,后来便是让无数候于景府一览过妻子真颜的高官述说那日情景,也不过是身处悔恨再望梅止渴。
这一次男人想把从前错过的美景好好收进眼底,笼进记忆,连每一处细微都要埋进心底最深的处地。
艳丽的喜服每一套都美到了极致,大红之中凤目以纯金所绘,翎羽以罕世明珠穿缝勾画。
内务府从总管至下,无一不是提着身家性命奉旨做事,他们冥思苦想只为做出比皇后大婚时所穿的那件喜服更为出彩的衣裳。
终于,他们达成所盼,御制喜服样样胜过从前的任何一件,就算将皇后的喜服拿出来对比一番,也必能分出高下。
他们叩首在地,听着帝王徘徊在前方的脚步,龙靴前后走动了许久,直至宫人们额首紧贴的地面皆滴满了汗湿,他才立定,道:“这几件吧。”
众人不敢抬头,但又好奇帝王终是择选了哪件入眼,唯有内务府总管被赦起平身,他视线锁在帝王手中的衣服上,把诸多的不解吞进了肚里。
赫连熵理顺锦缎,把衣衫放在手臂上掠起。朱赤的外衫美艳无匹,衬得洁白的里衫极愈皑洁。
但……这根本不算是喜服啊,与挂满在上架的大喜盛服相比,都可称之为平平无奇。
他跟在帝王不远的身侧几番欲言又止,后在大监的一记眼色下合上了嘴。
大内总管看不清楚其中事由,自然也不懂赫连熵究竟在顾及什么。
男人渡步半余,最终闭上眼静默颓叹,将心愿偃旗息鼓。
他是真的很想再看一次景玉甯穿上喜服的样子。
那一日高阳殷照锣鼓震动天地,百官朝贺满溢喜扬。
然而在那喧嚣之中,赫连熵睥睨着一个个心怀叵测的大臣与奸计得逞而喜笑颜开的太后,只觉周身一切如冰雪消茫,冷得不带一丝情意。
凤轿与此同时从宰相府一路行到政华殿,当看到撵轿进入宫门从远驶来时,他胸中的抵牾与恶意就像找到了一个方源。
“被佞臣捧在心尖的宝物马上就要落入朕的掌中了。”他那时如此想着。
——可如今,帝王才知,上天像是在很早以前就运行好了大道,将他的挚爱红装素裹地送到了他的面前,而他……却愚蠢地糟践了苍天唯一一次给予的好意。
景玉甯是否会在出嫁时也如其他的嫁娘一般满眼泪水而心怀期待?
赫连熵在一次又一次地强迫了身下的人,后又拥着他昏睡的身体时,游荡在绝望的夜里不禁想到。
可他不愿再想,更不敢深想。
毕竟——这一切都被他亲手覆灭了。
“带所有人领赏去吧。”追忆回潮,他直起身余光斜睨了眼大监,向众人言道。
“奴婢奴才叩谢圣上隆恩!”一众侍婢紧张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