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的晖茫洒在帝王的身上,被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正中的幽光。
太后向前走来,脚步缓慢轻极,她深深地凝望着自己的儿子,从龙冠到脸庞再至全身。
门窗透入的徐阳把赫连熵英挺的鼻梁与深色黑瞳倒映得更为暗深,便是笑着也帝王气宇不减。男人眉峰上挑英姿焕发,行差间颇有了些先帝的影子。
他的熵儿长大了,太后不禁心生感慨。
从前在熵儿小时候总要相隔几年他们母子二人才得以相见片刻,那时孩子小小的身子从远处几乎瞧不见,每次他都要自己费力地打开福禄宫的大门,露出一点缝隙让灿烂的阳光照进殿中。
其时明亮的光芒总能将娇小的孩子整个吞没,除去一声响亮的“母后”与奔跑过来逐渐显现的明艳笑颜,在太后的印象中那身高还不足门中雕花的男孩又何曾能遮挡住身后的光辉。
只是现在,她的孩子自眉眼到身型都变得与先帝愈发相似,就连帝王的气势也是那么如出一辙。
不过她的熵儿实在长得太好,从少年到青年的变化中完全继承了父母二人所有的优点,相貌比起先帝还要俊逸精湛数倍。
赫连熵朝着太后嘴角仍笑,只是凌厉的削鄂明暗尤分,笑意中再不见小时候的纯真与亲昵。
“来,过来坐。”太后俄而暗声叹息,摆了下裙袖带着赫连熵来到大殿空台中的一处坐席。
掌事宫女岑儿在不远处行完跪拜礼便伏下身快步走上前,为二位主子把杯盏放在中间的茶坛上。
两张竹垫沿长坛相对,上面铺着几层棉暖狐皮。
赫连熵在落座前把酒壶摆在了正中,岑儿退去几步,倾起身默默地看了看太后的面色,然后放轻脚步恭顺地告退。
太后与赫连熵前后坐下,她挽起袖伸出右手,想亲自为赫连熵斟上一盏茶,但手还没碰到就被赫连熵止了下来,他启开酒壶的封盖,把鲜酿倒在了两只盏中。
太后只得收回手,她嗅着弥漫开来的香甜清酒,抬头问他:“这是?”
赫连熵把盏闻上酒中清香,回答道:“这酒是玉甯的心意,还请母后一品。”
太后听他这样说,薄淡地笑出一声,语气不知是嘲讽还是感叹:“你心爱之人送来的酒,哀家就算不喜又有何用?”
说完,她一口仰尽盏中的酒,以霜雪蕴出的淳汁清爽地滑过舌间,很快便品尝到果物化成甜酿充盈着的甘美鲜味。
她素来不惯饮用甜腻的果酒,但这酒确是佳酿。
“母亲如何喜恶儿子怎能置喙。”赫连熵浅抿一口酒,接道:”为孝之礼重道,反之也是一样。”
太后闻之冷呵一声,过到许久,她把空了的盏放回坛中,吁出一口气,道:“看来熵儿今日并未想对哀家动手。”
她把话一下子挑明出来,红唇开合眉目冷然。
赫连熵神色不变,为太后再满上一盏。
到了现今,于他而言母子二人已是再没了彼此伪装的价值。
席后山水屏障高耸而立,淡青色的水波与彩金勾绘的飞鹤颖颖如生,几朵霞云萦丽,掩住了飞鸿的银乌。
“朕说过,您是朕的母后,纵使到了万不得已,朕也不会走到弑母的地步。”他答得无比诚然却也无情至极。
太后捏起盏,摇着里面的酒,片刻后与他一同对饮,口内的琼浆玉液酒气不重,气味幽长。
“你真是…如先帝一样,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啊。”唇上朱色印在了盏口的边沿上。
赫连熵垂目没有接话,他看着被酒水浸湿的盏底,片晌后倒是微微笑了起来。
太后见他这副情态,眼皮轻跳。想起昨夜间宫人来报消息时,她被痛失亲人的哀伤包裹住全身。而更让她心寒的是赫连熵根本没有隐瞒的意思,反是故意让人把消息带到了福禄宫中。
“你如今又与弑母有何区别?”她起声再道,尖锐的嗓音刺如形风。
赫连熵抬起眸,唇上虽弯但目中再无半点笑意,只沉言出一句:“母后该感到庆幸,得亏那蛊虫您还未用在玉甯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