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甯太过聪明,仅凭自己那点演戏骗人的伎俩哪里能瞒得过去?
良久后,他长叹出一口气,点了下头,如实陈言:“是圣上准我前来的。”
若未得帝王谕旨,那样霸道强势的男人又怎会容许别的男人看见自己心上人这副松雅的美状?
恐怕醋极之下连他一起诛杀也非做不出来,岳黎不禁腹诽。
“有些话…”他斟酌着措辞,“圣上认为命我转达会比他说更为合适。”
景玉甯稍稍立起前身,淡道:“洗耳恭听。”
他这副看似平和的样子让岳黎接下来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以二人同窗多年的情谊为础,岳夫子又怎会看不出眼前的青年已是不悦至极。
可圣旨既下,他总不能有违君王的命令。
于是三番紧思后,他只得启唇道:“圣上为君思虑多注于国家与朝政,从前他以一人之力恶斗权臣,后又继决策推行帝后同朝,与你合力抗敌才有今日一新之局面,从深宫至天下他不可不谓一代明君。”
布衣在微光中莹莹闪动,岳黎认真地对景玉甯说道:“他想告诉你,大尚国需要你,他也…需要你。”
想起在来之前被赫连熵密召入殿时的情景,帝王未说出任何一个字的私情,但从男人的眼中他依然能看出掩藏在深处的卑微祈求。
这不禁让岳黎心中感到一阵沉重。
当帝王栽进爱情中甘愿服输,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我不知你与圣上曾发生过什么。”岳黎纠结着用词,谨慎地继续说道:“可我还是想言一句私话,作为一个旁观…局外人,我看得出圣上对你是用情至深的。”
他不擅长情爱方面的言辞,只能尽力不去将话说得太过生硬。
只是尽管如此,景玉甯还是被他这番话刺到了心。
绝色无双的青年从冷目转到锐利,齿贝里吐出的话透出嘲讽意味。
“黎兄说不知我与陛下发生之事,既是不曾知晓原貌又何以得此评价?”
他漠然的姿态看不出几分苦楚,但岳黎仍是听出了他声音里难忍的痛。
“陛下的意思我知道了,有劳你代他向我道出这些。”景玉甯一笑而过,没再多说什么。
岳黎张了张口,几度欲言又止。
“我确是没有资格论断你们之间的事情,但作为莫逆知己,我所盼愿的不过是你能安好。”静默了约莫半柱香后,他如是坦言。
景玉甯眉眼轻弯,其中却尽是苦涩,“入宫前我从没有想过,原来与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相处竟是这般煎熬。”
垂散的长发如浓墨倾泻,在纯白的美景内晕染而开。
岳黎看着他心中不是滋味,几息中敛起眸沉言:“可你是大尚国的皇后。”
景玉甯听着苦笑一声,眸中映出些许润光,指腹一拭就给抹去了,“是啊…我都是皇后了,还能妄想什么呢。”
他极轻地闷哼,低下了头不置可否。
“圣上对你一片情深,这点我看得出也体会得到。”岳黎饮下一口毛尖再言。
相较于天下,真正离不开他的,是一个叫做赫连熵的男人。
男人甚至连是他把沉风铭的扇子交到了景玉甯手中都一清二楚,故而不惜以此做出威胁。
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可最终为爱——留出了余地。
“大尚国方有起色,仍有数以千万计的百姓民不聊生,王彻寄来的书信里详写了媵都的种种情形。你总说国难临前何顾私情,那现今自己又该作何抉择?”岳黎把几封罗列在一起的书信拿到了桌面上,往景玉甯跟前一推。
纸张散发出卷墨气味,劣等的枯墨即便晾干闻起来依然刺鼻泛苦。
景玉甯展开书信,上下一句句读着熟悉的字迹,十指逐渐攥紧成拳。
王彻的文记是他亲自教出来的,里面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犹如将凄凉的画面映在眼前。
岳黎说得不错,扳倒李党不过是开局,而对于大尚国子民之安危,仍任重而道远。
……赫连熵选的人不错,这世上应是再没有人比岳黎更清楚他心之所痛与身赴志向。比起那些情爱,唯有将百姓之悲赤裸裸地摆到他的面前,才能够让其动摇,自惴难安。
“你不要以为圣上是在用宰相和天下要挟于你。”岳黎后而斟酌开口,对他道。
“难道不是吗?”景玉甯的目光从信中抬起,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负了他便是有负父母、有负天下。”动听的声音伴随细微的银针,“可谁人又负了我?”
泪水砸在信纸,又渗过落进衣衫。青年身形微抖,眼尾颍红得如同夜霞前最后一片淙潺孤云。
“天下……我也只剩这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