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登基以来朝政治国行事不断,凭景李两家乱政相持而久,由今却以皇权归位收场,不可不谓大获全胜。
可是在这乱世中斗来的天下权势,于王于民又何来输赢?
“太后其实…”景玉甯言语在口不知如何诉明,好在赫连熵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朕知道。”男人体贴入微地把按揉好的右腿裹上一层薄布,“以母后在后宫几十年建基的威势,若真想要朕的性命便如探囊取物。”
“朕其实也想过,这些年间藏在暗处的布局她虽不明全貌但也未必全然不知,只是最终没能下得去手,或许还是顾念了那一点母子之情吧。”
景玉甯听他说着,双手十指交握,闭起唇没能说出宽慰男人的话。
他与赫连熵在亲情这一方面实在相疏甚远。
纵使景家城府极深内里也是风波不断,但无论是爹娘还是姐兄都待他极好。所以他从不会在家人面前每言一句都先需三思,那些曾经让他感到的苦恼如今想来也不过是逃脱潜去贫民窟的责罚与娘亲焦急的责备。
往事一幕幕映在眼前,当想到自己尚在与娘亲兄长任性之时,赫连熵已是沉浮在后宫与自己的母族布下种种交织对弈,心绪便极微地为男人感到酸涩起来。
“她原也是可怜人,被伤得太深,最后连同自己也失去了。”青年轻叹一口气,沉声道。
“乱世中谁人不可怜。”赫连熵不以为然,取下龙冕的黑发高旋上盘束于发冠,银白的卧龙隽刻得呼之欲出,一把亮华横簪衡在中央,俊雅且利落。
“朕曾以为神赋王权是天子之命,唯有落到了自己身上,才知这世间事事不易。”
帝王苦笑一声:“朕在朝中唾弃李党饮血食肉罔顾人伦,可搁到自己身上又何尝不是踩着这些子民的血肉,天下兴亡,终是他们最苦。”
指腹揉捏在膝骨之上两寸,景玉甯稍感酸痛,很轻地“嘶”了一声。
赫连熵把力道放轻了些,仍是慢慢地揉着这个地方。
“好在宰相识时务,以后他若能安稳地辅佐于朕,也未定不能从乱世成就一番佳话。”
此言试探多于赞赏。
“那陛下又是如何确定今日宰相不会同李党联合逼宫?”思量几番过后,景玉甯还是把话问了出来。
即便他心中知晓种种理由与答案,可多少还是会忍不住后怕——
如若景怀桑与李群率先合作,以先取帝王之位为目的再另行划分,那赫连熵的算计就等同于把身家性命交予在了他人之手,此举并不像这个男人一贯的作为。
赫连熵瞥他一眼,见人神情正色稍许,点头答道:“因为他把你留在了朕的身边。”
景玉甯闻之一惊,双眸无意识地眨动了两下。
他很清楚帝王这句回答并非是指他与景怀桑多么父子情深,而是意欲深为。
难道他先前知道了景怀桑准许他与沉风铭共赴襄国之事?
景玉甯顿时紧张起来,喉间细微地吞咽一声。
“想什么呢?”男人把按揉完的纤白长腿如适才一样细致地包起,然后折身去擦洗双手,回来坐到床榻上把景玉甯拥进怀中。
青年心虚地闭上眼,顺从地被按进属于男人独有的龙涎气息中,只呢喃了一句:“没想什么。”
赫连熵瞅着他,拍了拍人一边肩膀,而后把被褥拉起盖在了二人的身上。
……他还是想要离开。
男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心下一片寒冷凝冻,他将人抱得更紧,把头埋进妻子缠萦檀香的脖颈处,深吸起里面的淡香。
玉甯,你从来也不知道。
自你来始,其实比起什么乱臣逼宫,母子反目,唯有让你走,才是真能要了朕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