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外以李群为首的反军与景怀桑所率大军相互汇合,双方人马融在一起形如黑沙战场般围困住整个政华殿。
搁在萧越脖颈前的刀被反军拿了开,血液从伤处流进领口染暗了湛白的前襟,他连续后退好几步,直到撞在几个官员的身上才被将将扶住。
饶是阁老在此时也变得神情难测起来,于霏站在他的身侧,二人从与李群正面相对转向景怀桑的方位。
景怀桑身穿京绣朝服,琉璃的彩线绣出飞禽与翎羽,在逐渐升起的日光下折射出奢侈而绚烂的光彩。
他走到李群的面前,对他稍一颔首,而后折身朝向帝后,拱手道:“老臣拜见帝后。”
他口中虽说着拜见,但态度并无尊敬之意,挺直的腰背反倒显出些许怠慢,与以往深藏不露的气质相悖,徒增出一丝违和。
景玉甯垂眸仔细地凝着他,心底顿生出一种莫名的失落与猜忌。他在这一刻忽然对自己的父亲感到一阵心凉与心惊,但同时也对自己直到今时今日仍旧看不懂父亲而感到无比失望。
无数军兵手握刀枪盾甲,全副武装之下把沈崇元率领的侍卫尽数吞没。
赫连熵直视着景怀桑,黑眸幽深如冰却也锐利似刃,他依然未说一句,两路反军在可骇的沉默中一步步向前逼近。
景玉甯面色沉郁,终于对景怀桑开了口:“宰相阵仗如是。”
一句君臣间不痛不痒的感叹,却是父子间能言出最重的一句话。
景怀桑顿了一步,抬鄂望住自己的小儿子,他看着景玉甯凤钗上的凤凰翎尾折射出一束刺眼的光,褪去了从前粗布衣衫与亲和稚嫩的孩子,此时即便身处绝境却仍居高临下。
他浅淡的眸平和而冰冷,好似一切心绪都能在转瞬间化作烟雾消散,无论心喜或失落都仅仅闪现一霎,随即便再也寻不到了。
可唯独那一瞬情感的流露偏偏能让所有人流连忘返,急迫地想要做尽一切只为再看一眼那浅眸底处的波澜。
……他,
真是越来越像极了那个人。
景怀桑在心中泛起苦笑,短暂的回忆与面前的孩子一点点重合,让他不禁有一许怀念与一丝感慨。
愔华,倘若你还在…玉甯如今会是何种模样?
他抬脚一连上前走了几步,从远到近逐渐把人看得更加清晰。
反军的威压跟随着他靠近帝后的脚步而变得愈来愈烈,沈崇元把手背在身后,肃穆地听候帝后发令。
而无人知晓到,此刻景怀桑虽身处殿中,心却罕见地分了神。
他熟稔地用目光描摹着孩子的相貌,就像从前在景府时一样,他曾经很喜爱这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孩子,每次一回头就定能看见一张明艳而笑嘻嘻的脸蛋。
他深深地望着景玉甯,那目光实在太过温和,反倒让帝后感到了些许诡异。
半晌,他滞步于高台一丈之处,沉稳地道:“事到如今,何该如此。”
景玉甯目光中冷意渐深,赫连熵同时也打量起景怀桑,他黑眸微眯,仍是不语一句。
李群站到景怀桑的一侧,眉目间全是得胜的挑衅,他把刀拢到肘臂间,傲慢地讥诮:“皇上你看,连宰相都看不下去你的这些作为,身为皇帝失心至此,即便留你一命这大尚国君主的名号也是荡然无存了!”
他的声音中难掩怨毒与憎恨,阴狠的眼神像是要把赫连熵身上的肉活活剐下来。
阁老本是立于他们身后,不过他在观察了景怀桑一阵之后便悄无声息地往御前侍卫的近身处站了去。于霏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自己也随着师傅退到一边。
此时他环顾四周,把众官每个人的面貌一一对了上,今日上朝觐见所有皇城官员皆整装待发,抛去沈崇元作为左前锋营统领将军入战不讲,武官中却是不见另一名远扬在赫的将军,定安将军,景辰。
只是他又转念一想,景怀桑如今与李群联手逼宫,景辰作为景怀桑的长子不来朝见自也说得过去。不过当于霏把视线从武官转向文官,再度发现另一人未到后,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岳黎,他是皇后亲自举荐之人,又承皇命讨伐丛骓揭穿李党,这样一个堪称帝后心腹的人又何以在今日未到?
难不成是被李群等人事先杀害了?
于霏吸进一口冷气,冻得鼻腔隐隐刺痛。
“国舅,当今圣上非是汉献帝之流,挟天子以令诸侯只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景玉甯声音凛然,纷乱中无丝毫惧意。
李群看向景玉甯,那阴测测的眸光让人看了极为不适,他冷呵一声,嘲道:“皇后未免想多了,我还不屑用一个赫连熵挟什么诸侯,就看他登基至今有几个朝廷重官真把你们放在眼里?就凭你与他,还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他此话一出若换作今日之前,定是要被当即治罪,而今帝王却只听他狂吠,不言一句。
“由此说来国舅是想另立新君了?”景玉甯接着他的话往下引道:“只是本宫记得,先帝子嗣虽盛,可大多或夭折或疯,除皇上以外应是再无一个健康的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