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上自己的脖子与脸,然后被吓得近乎呆滞。
她看到自己的脚边趴着一个断头的男人,男人尸体手里拿着刀,正对准了自己的方向。
而尸体近前还站着另一个男人,他一身黑衣蒙面,不等其余百姓回过头来,就一把上前拽起丛心:“有人要杀你,想活命就跟我走!”
丛心脚上无力,挣脱了一下,面容煞白:“你是谁?”
黑衣男子拽近她,只道:“我是岳臬台派来保护你的。”说完,男子又不容分说地甩开了她。
丛心双手攥在胸前,无助地与他对视。
她被剧烈的打击与惊惧震得脑中空白,已然失去了基本的思考。
黑衣男子看她半晌,直到眼见有百姓做出了转身的趋势,他才不耐烦地上前抓住丛心,半句未再说就强硬地带她疾步离开了闹事。
当百姓纷纷察觉到后面的一滩血迹与一具断首死人时,丛心与黑衣男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暮色前夕,政华殿后院。
岳黎与景玉甯单独见了一面。
后院的华亭放下棉厚暖帐,四周摆放着盛开绝佳的鲜香花果,自然而香甜的气味铺满亭间。几盏设计巧妙的灯暖和明亮,照在里面徒有一种春日之感。
从这些精细高雅的布置中不难看出皇上有多爱重他的皇后,几个宫人谦恭地围在景玉甯的身侧,为他披上凤袄,双腿覆住热袋熏烤过的暖垫。
二人相对而坐,热茶白烟缭绕。
景玉甯一身纯白翟衣,不再盘于凤冠的墨发轻散整齐地披下,青玉发簪利落地别在头后,不加一丝流苏装饰。
他整个人漂亮素净得与从前在景府时的样子如出一辙,可在岳黎看来又好似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轻轻摆手,让所有服侍的宫人尽数退下。
“黎兄既是有话,但说无妨。”
岳黎神色微凝,被人堪透心思的惆怅让他饮上一口暖茶,之后不再犹豫地对人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是想请你救一个人。”
景玉甯看向他,平淡地问:“何人?”
岳黎低首,沉声答:“丛骓的女儿,丛心。”
他手中握着茶盏,热温烫进他的手掌,道:“丛府不日就要满门抄斩,可我想求你放过她,丛骓死前已不认她为亲女,丛骓的罪不该罚在她的身上。”
景玉甯锁眉不解,膝上暖垫稍微动了动,有些清冷地说:“丛家上下皆受丛骓作恶得来的益处,既已得膏泽多年,又为何在论罪时摘清关系?”
他审视了一眼岳黎,这一眼虽称不上严厉,但也算不上温和:“黎兄,你不该看不清这些做作戏派。”
“她不一样。”岳黎摇首,“你知道,丛府的乌阴石就是在她相助下才拿到。她心里有善,只是身在丛家,心被蒙上了一层纱,许多事不清明,便不愿去想。”
景玉甯不予认同,“这非是洗脱的理由。”
岳黎叹下口气,“要是我说,她爱慕沉风铭呢。”
闻到此言,景玉甯一顿,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她肯做到这一步,全是为了沉风铭。她爱人如痴,一往情深,可现在丛骓倒了,沉风铭又怎会留她?”岳黎继续讲道,他说得真切,其中不免能品出愧对之情。
景玉甯神色稍霁,“黎兄不妨直言。”
岳黎抿下唇角,在短暂的几番纠结后,他把自己这些日来与沉风铭利用丛心的事全都事无巨细地向景玉甯讲了一遍。
从起初的结识到之后的利用,他没有丝毫美化自己,也没有半分丑化沉风铭。
他把每一件发生的事都有条有理地讲着,最后把丛骓被捕后沉风铭几度暗杀丛心之事也和盘托出。
景玉甯听得手心里冒了汗,握上暖垫的手攥出纹褶。半晌,他闭上眼,转而问出了一个看似与此事无关的问题:“我想知道,郑江河妻儿之死与他有无干系?”
岳黎微张的双唇合了上,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定睛看着景玉甯。
但从他的神情中,景玉甯已经得到了答案。
“怪不得他敢在大尚皇城中暗杀……”景玉甯声音干涩,媵都始末的几处疑点终于被捋清了。
他的神情从一瞬的无措转为失望,最后再到平静。
他想,赫连熵该是早就知道沉风铭的所为,但他却默许了这些行径,甚至到如今才让岳黎以这样的方式把一切摊开在自己的面前。
这样做无非是想让自己看到…他充满美好幻想下黑暗、丑恶的真实。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彻底破灭希望,心中再无游翔于天的成双鸑鷟。
花果的鲜香在这一刻变得愈发刺鼻,犹如在他的世界里所有斑斓的花都忽然从泥土里露出了根,在泥土消散时呈现出根枝盘绕下的尸骸,以此来告诉他,滋养这些美丽事物的不过是腐烂与腥肉。
“我会帮她,”最后,景玉甯睁开眼,瞳中的眸光像是被烛火冲淡了,“我们皆是爱而不得,难忍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