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让阴间的那些鬼怪莫再因为他穷而欺负了他。
灵柩入葬后,他郑重地跪在墓碑的面前,凝视起石碑上皇帝的亲笔题字,上面堂堂正正地写清了岳康的大名。
墓碑材质坚硬,篆刻的笔画尤为清晰,在日头下闪着细微的光,每一处棱角都磨得分明。
岳黎看到最后,终于忍不住痛哭出来,他颤抖地摸上碑中的深凹,指节沿着上面的一撇一捺一竖一横,一点点描起这个名字。
他的父亲死前满贯骂名,浸得他背负滔天罪恶,到死都得不到一块名碑。
如今,他父亲的无名坟终于有了姓名……时至今日,过去这么多年,这个碑上终于写上了岳康二字!
生冷的硬石被他的手渐渐蕴温,就像回到了那件狭小的密室,一如既往地一个人清洗供果,擦拭灵台。
每当那时,他总有很多话想对父亲说。可在抬起头看见摆在黑暗阴室里的简陋碑位时,那些心口的话就像一瞬间被吞尽了,再也言不出述不明。
他通红着眼向下看去,只见刻在墓碑最中间的,仍是他写下的八个字:俯仰天地,无愧千秋。
这是对岳康一生的阐述,也是刻进在每个人心中,对岳康最深切的缅怀。
烟灰的气息从侧面飘散,味道浓烈却并不刺鼻。正与他在山间田野间每逢悼念父亲时的气味相同,只是远比那孤独的一缕青烟更为庄重弘际。
赫连熵带景玉甯走到岳黎的身后,帝王深沉的声音响起:“岳国辅一生忠良,纵使孑然一身,仍无愧千秋万载。他是大尚国第一清官,也是朕的恩师。这两句,你提得很好。”
岳黎抹了把哭湿的面,跪着回身,再叩首:“臣代父亲感念皇上圣恩。”
景玉甯也擦了把自己面上的泪,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他们作为君主帝后,依规无法给臣子下跪,所以分别为岳康点上三柱香,以表祭奠。
他与赫连熵站在一起,躬身三次。
“岳伯父…”景玉甯在心里唤他。
“您在天之灵许会怨怼甯儿,怨我把黎兄带入朝野这条荆棘丛生的路上。”他上前把香插进坛中,渺白的清烟往上悬入天空,像是往尘世之外飘浮,乘入风中迎进白云。
景玉甯抬起头望向蓝空,浅色的眸内水光莹亮。
“但甯儿知道,唯有这样做,黎兄才能从这场噩梦中解脱。”
泪水从眼角轻落,干净的脸庞依旧利落清澈。
他慢慢低下头,看向岳黎。
麻白的孝衣落在地面,与淡灰平坦的石地相应明净,一如曾经在学堂时纯洁的模样。
他们在这些年的风霜雪雨中见识到了世间的种种肮脏与不公,以及自身的渺小与卑微。
可到最后,他们还是毅然决然地站在了这里。
他们曾嘶吼、愤怒、嚎哭、悲痛,往后或许还会经历更痛的事。但此刻,他们眼神坚定,矍铄不屈。
景玉甯心中一直深信,无论时光如何流逝,他们仍是从前赤诚的少年。
……
迁墓礼成后,龙轿内。
赫连熵揽住景玉甯的肩,低声道:“李群今日未来,看来是要与朕撕破脸了。”
垂下的窗帘把日光透成温柔的暖红,景玉甯不着痕迹地往边侧微挪,回他:“臣已派大监与沈将军去请,即便皇陵他不敢来,菜市口观刑谅他也不敢不来。”
赫连熵听他这么说,来了兴趣,支起一只手臂托颊,另一边围上景玉甯,问:“此话怎讲?”
景玉甯抬眼觑他,片刻后讲道:“陛下与臣昨日都看了宗卷所记丛骓之罪,其中不免一半往上是他为李党做的事。
天下之大,众目昭彰,他若不来,便是摆明了自认与丛骓同谋。到时就能顺理成章彻查国舅府,左不过是陛下一道旨意之事。”
说到此,他微微摇首:“臣以为国舅到底没有那么愚蠢,只要大监把该说的话给他撂下,总保还是得来。”
赫连熵噙起嘴角,修长的手指绕了圈他的发丝,“朕的玉甯冰雪聪明,与朕真是心有灵犀。”
景玉甯双手微握,垂眼再道:“说到这,臣还有一请。”
赫连熵抬鄂,“你说。”
“丛骓处刑之后,可否让朝中所有重臣将他的首级亲手挂于城门上?”他平静地问道。
这一问让赫连熵眯起眼,盯了他好一会儿,“朝中所有重臣,也包括宰相么?”
景玉甯点了点头:“自然是包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