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墙堆积的房子坚硬无比,她突然生起一头撞死在这里的冲动。
索性就这样死了吧,她生来优越倨傲,怎能受得如此羞辱!
——然而就在她即将定下心之时,屋内走出来一位老妪,她头鬓斑白,满脸干燥褶皱。
她杵着拐来到丛心身前,看了她半晌把手往衣服上抹了几下就摸上丛心的脸,替她擦下满布的泪水。
“哎哟,多水灵的丫头,怎么哭了?”老妪关切地问,两只埋在深邃褶皱下的眼睛使劲地眯起来,想再看清些眼前的漂亮姑娘。
丛心从没被人这样摸过脸,短促地吸了口发酸的鼻子,唤了声:“婆婆。”
她哽咽得发出来的声音都变了调,老妪却被她这声婆婆唤得高兴,拍上她的肩,把人带进屋中 。
与屋外的惨然相异,屋子里虽然也是陈旧不堪,可墙上挂着佛像,底下燃着三炷香,桌子上摆了一道肉菜,一碗清汤和一口米饭。
这对于一个暮年的老穷人来说,可谓是奢侈了。
丛心滞步在饭菜前,还未问出口老妪就先说了:“今天婆婆啊,过年,得吃好。”
“过年?”如今晚秋入冬,哪来的年过。
老妪招呼着丛心坐下,随后也给她盛上一碗饭一碗汤。
待她忙完坐下后,才笑着用苍老的声音解释说:“圣上今日终于惩治小人了,婆婆高兴,高兴得就如同过年一样。”
丛心咽下喉咙里棉瑟的津液,心里依然绞痛得厉害,“婆婆说的小人是通政使吗?”
听到这个称呼,老妪恶狠狠地呸了一口,说:“什么通政使,也不看那姓丛的配不配!”老妪闻言冷哼一声,“原都说通政使是老百姓的包青天,可他呢?要说皇城里坏人不少,可要说最坏的,也该属他了。”
丛心双手放在桌下,使力地揪紧在一起。她面色青骇,本知自己该当即就走,可岳黎的话不停地萦绕在耳中,让她不甘心地继续问道:“那人做了什么坏事,能让婆婆这样恨他?”
老妪打量起她,有些好奇地说了句:“听你口音应该是皇城的人,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过好在她没做多想,便讲起来:“姑娘,这姓丛的可不是人呐。昔年他纵兵到各个庄子生杀掠夺,后来又枉杀国辅,把自己造的那些孽全栽在别人头上。”
“国辅岳康那可是多好的一个忠良啊,他灾荒时把自家的家底都全掏出来接济百姓。大尚国的百姓有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有多少人是以他的援手才活到今日。”老妪说着,拿起筷子,把自己碗里的一半米饭帚进汤里,后又架起肉和菜铺到饭上。
她哆嗦着手拿着碗起身,把这满满的饭菜放在了佛像下燃香的后面。
“姓丛的戕害过多少忠良,让多少忠臣义士蒙冤而死,死后连一处葬身碑都不给他们。”老妪扶着面壁,一点点摩擦着步子坐回位上。
“婆婆什么都没有了,自己死后也不知能去哪。”她坐下时劳累地哎了一声,接着又道:“所以只能偶尔敬上几柱香,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告诉他们,我们这些百姓还没有忘了他们。”
丛心顺着她的话,侧首望去。三炷香已然燃至一半,烧下来的灰掉落在炉边,沿着一圈都灰乎乎的。
她的心里也和这些香灰一样,烧得厉害又冷得极快。
其实在听岳黎说时,她就已经信了五分。先惶然不论沉风铭,可对岳黎,她还是有份敬重与信任。
只是她实在不愿相信自己的生父是这样的人,不敢去听、更不敢去信这些足以颠覆她一切幻想的事实。
如若没有人向她拆穿,让她一辈子什么也不知道,她就可以有恃无恐地享用家族给予她一切的荣华富贵。
可至此,她又算什么。
老妪双目昏花,看不清丛心此刻的神情,还亲切地拿筷子点了点碗,对她催促着说:“姑娘快吃啊,饭一会儿要凉了。”
丛心颔下首,沉闷地道了声谢,拿起粥,把碗放到唇边。
温热的米粥刚碰上唇,就听见老妪嚼完口青菜,又自顾自地说了一句:“也不知姓丛的那些人还记不记得自己手里有多少亡魂,那些人整日吃香喝辣也不觉愧得慌。”
这句话让刚要张口喝粥的丛心停了下来,她舌根苦涩,犹豫再三还是把碗放回了桌上。
“婆婆对不起,这顿饭我不能吃。”她说道,接着站起身像逃一样地跑出了屋子。
当迈过门口时,她回过头,通红的眼睛再次流出眼泪,对屋子里的老妪说:“也请您把我这份敬给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