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秋寒凉得似初冬,皇城大街小巷的人们都穿起厚重的棉衣。
驿馆窗门紧闭,陈旧的房屋内曾经盛开灿烂的花叶也都垂下了头,一点点失去生机。
雪白的纸扇上被浓重的墨笔染上颜彩,随着摆动之间更送寒凉的风。
岳黎站在原地,眸锋扫向沉风铭,随之冷声道:“郑江河的妻儿是你杀死的。 ”
他的语气是肯定,而非疑问。
沉风铭极度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桃色风流的双目也回看了一眼岳黎,他保持着一副自得的姿态,手里摇着扇回他只一个字:“是。”
“你怎么能!”没想到他竟厚颜到不加一丝掩饰地坦白,岳黎脸色都更白了一分:“你在大尚国行凶杀人,休想圣上会放过你!”
沉风铭却是笑了:“岳夫子不会以为在下若是什么都不做,你们的皇上就会放过在下吧?”
岳黎眯起眼,攥拳上前一步狠道:“你觊觎大尚皇后,圣上自然不会放过你。但你杀害无辜、引大尚内乱,圣上只会更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音落时桌面发出“啪”一声,沉风铭把手中的纸扇不轻不重地放了下。
“既然岳夫子如此说,那在下不妨与你打个赌。”他戏谑地侧睨,说:“就赌在下从大尚皇城能活着回到襄国。”
窗户透进白冽寒光,照得沉风铭本就风华绝代的面容更为超尘。
可此刻看在岳黎的眼里却是寒意刺骨,从上挑的眼尾到似笑非笑的唇角,处处透着阴毒。
“我不屑与你赌。”他鄙夷道,“不要以为别人看不懂你在算计什么,圣上迟早会杀你,不过早晚而已。”
“呵,”沉风铭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轻巧地摇首,不再说话。
岳黎只论赫连熵如何杀他,却不想他对赫连熵也是恨之入骨。他们都视对方为不共戴天的敌手,最终也只能活下一个。
茶几上的紫砂壶与杯的外部挂着温热的茶水,色香缓慢地扑散开来,他正坐着,把建盏拿到自己面前,用白竹筅一下下点起茶。
茶水很快自静水被搅弄成沫,随着一次次茶水的加入,逐渐盛上满满一盏。
岳黎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见他右手极稳,到最后也没溢出一点茶沫来。
沉风铭也抬眸向上一瞥,而后握起长匙以墨绿茶粉在透白的面上一笔笔勾画出山与水。
他是襄国的太子,所行所举皆要考虑襄国的利益。
媵都西通襄国,北通皇城,对襄国来说是一条绝佳的贸易之路。
赫连熵既利用他除去大尚国奸吏,那礼尚往来也该让他得到些益处。
如若大尚真在赫连熵的统治下日益生新重归原貌,那媵都凭借大尚国的财力就足以发展,之后就再不需与襄国做上商贸让外人赚上这笔巨钱。
而只有杀了郑江河最爱的妻儿,把他逼进义无反顾的境地致使其造反乱媵都,才能让大尚国耗费大量的军力财力镇压。
最后即便平息了民乱,也不得不与襄国进行重建合作,到时纵使他们坐地起价,大尚国也只能妥协。
——真是好毒的心思。
岳黎到如今又怎会看不透他,他甚至都猜测到就连与景玉甯常年互通的书信都绝不会如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纯粹。
一柱香后他暗讽道:“太子算得精妙令人佩服,这倒叫我不得不替皇后捏把汗了。”
听出他话里有话,沉风铭几息后垂下眸居然坦诚道:“在下与他确是始于算局。”
天下之大人之繁多,怎得一封渺小书信就能恰好送进他的手里?
他们的一切在很早前就被算计好了,局中的人不过一直往着幕后者预计的方向走。
只是沉风铭曾自以为摸清了棋局,却不料在途中动了真心。这份感情不知所起,却一往情深,最后化作他生命中的净水,一呼一吸都不可缺失。
所以他不想同原先规划的那样走下去,他想得到景玉甯,哪怕铤而走险也在所不惜。
“我们这些人活在这世上哪有不算的呢。”他无奈一笑,对岳黎温下声说:“可是算久了,总有累的时候。”
“若这一辈子从没遇见过惊艳该多好…可一旦遇见,生了念想,就再也无法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