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月的媵都,土路席卷尘沙将冷意掠进无数谋生者的存涯之路。
茅屋烂草粗陋,不到七寻的屋中住满了一家八口。腐蚀与腥恶的臭气熏满街头,诸多百姓露宿在外,他们竟是连那寒酸透风的陋室都住不起。
瘦饿的孩童缩在母亲怀里哭着,抽噎之声弱如蚊呓。幼小的手无助地向上抓着虚无的空气,然而孩子却不知,他的母亲早已冻死在寒冷的街头,连身子都全然僵硬了。
于霏行过马,马蹄声引来无数百姓纷纷抬头。
“官人,求你救救我们……”乞求声干枯裂破,声音发到最后都只剩下哈气。
于霏向下看着朝他爬来的人,一张张面孔骨瘦嶙峋,他在这些人的脸上一一略过,每张面都非是他所寻之人,于是他面无表情地拉起辔,越至众人身上飞快地驾马踏了过去。
他就这样寻觅一路,直到天色渐黑也没能找到郑江河让他找的那人。晚上回到媵都县衙的府邸,他解下皮袄,目光扫向一旁的侍从,问道:“可有老师的来信?”
侍从接过皮袄摇了摇头,答:“回大人,阁老近日还尚未差人前来。”
于霏颔首“嗯”了一声,在石道上琢磨了片刻后又问道:“那皇城中皇上与皇后可有什么消息?”
侍从提起灯,跟在他的身侧答:“回大人,二日前皇后称病未与皇上一同上朝,除此外就没有什么了。”
于霏闻言眼珠一转,借由烛灯的光线睨向侍从。他面部微沉,上挑的丹凤眼尾透出几丝算计。他双唇轻抿,随之吩咐道:“给我盯好皇宫,有什么动静立即告诉我。”
侍从弯下腰应道:“是。”
他们走的石道上宽敞整洁,两边种满了繁花,夜间随风能飘来一阵一阵的香气。往里走至不远便是县衙府的主殿,宏大的殿羽堂皇通明,丝弦之声如同上天的丝绸徐徐传入耳中。
见于霏回来,里面的内侍与几位大人都立即起身走了出来。
“于大人辛苦了。”为首笑面迎来的人是当地知府准淮,他拱起手,走到于霏的面前,说:“今日让于大人劳累了,下官特意为您备了一桌好菜,还望大人赏光。”
他笑容殷切,一身夜游锦衣在惺光之下芒彩华亮。于霏眯起眼也跟着笑起来,拱手应道:“准大人太客气了,这本是我分内之事,谈不上什么劳累。”
二人抬手笑着互讲一“请”字,身后几人便跟着凑到前来也一一向于霏行好客套。
于霏与众人进到主殿,见殿台之上舞女成群,正整齐地排成一排,轻缓婀娜地弯下腰,向他欠身。
这些女人身段妩媚,粉与朱色的舞衣贴合至身,唯露出白嫩的腰部勾得人血色激涌。于霏摸了把下颚,意味深长地随准淮所摆的正座坐下。
准淮坐到他的旁边,手向前一扫,暗笑着说道:“于大人请看,这些女子都是下官着意选来的。她们个个能歌善舞千娇百媚,那身子扭起来都能叫人看酥喽。”他言语中带着暧昧,隐隐向于霏讨着巧。
于霏听言笑着点了点头,拿起侍女方倒满的酒敬向准淮,言道:“媵都穷山恶水,准大人能搜罗出这等佳人当真辛苦了。”
他率先一举杯,在场众人随即也都前后拿上酒杯站了起来。准淮弯唇摇首,捏起身前的酒盏对上于霏,谦逊地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能为于大人做事是下官的福分,还请于大人莫要与下官客气。”
他说着,似是无意地往后扫了一眼,其余一众便在准淮话音渐落之际把话接了上:“于大人初至媵都之时我等要务在身未得奉陪,实在怀愧于心日日牵念,而今有上契机,自是要为大人马首是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说完,所有人纷纷拿着酒杯,朝于霏向上举起。
于霏淡笑着也随他们站起身,把盏举至上方,道:“诸位大人切莫自悔,我来到媵都也有了时日,自是看得见大人们是如何忙的。媵都依山傍水原是富贵之地,当下迎来时来运转,大人们有所惶恐不安我也理解,不过我既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便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倦怠,也请诸位大人能相助于我。”
他们之间都话里带着话,眼见面前的美食美酒与美人,于霏又怎会不知媵都这些个衙门在丛骓没出事前哪曾正眼加过他?
这些人皆是太后手底下的鬼儿,起初千方百计奉承的就只有丛骓这一位。现下是看到丛骓遇了危,这才蜂拥而至地想起到他,迫不及待地跟他这儿买好来了。
只是即便心里明白这群乌合之众不过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可于霏也更知他们却是有可用之地,为此还不能轻易得罪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