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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里这一日无甚清冷,除去晨间有人来打扫以及午膳有几位宫人进来送膳之外,屋内便再无旁人。
景玉甯拖动着身子往前挪动一寸,他的双膝因早间的长跪而酸胀肿痛,午后更是疼痛难忍。他本想穿上鞋站到地上走一走,可就连稍微动弹一下都能疼出一身冷汗。
他垂着头靠在床沿的一侧,吃力地看着不远处的宫人。那些宫人若是肯抬眼看他一下,或许就能及时发现出不对,只是这些人来到这里前都得了上面的吩咐,摆完菜就流水般撤了下去,是半分不敢看他。
这才导致都到了下午申时,赫连熵批完一天的奏折压着火气回去,看到景玉甯时人已经高烧到全然不省人事了。
他还没来得及换下龙袍就快步到床边唤他:“玉甯?”
“……”睡梦中的人发出无意识的痛吟,双面染满不正常的红晕。
赫连熵立即坐到床沿把他揽肩抱起来,对着候在一旁的所有宫人呵道:“一群废物,皇后病到如此,你们都干什么吃的?!”
众人即刻叩首在地不敢回声,大监赶忙命几个御前侍卫疾跑去请关太医。
赫连熵另一手摸上景玉甯的额头,炙热的温度让他的手登时一顿,随即更加怒急地对门口大吼:“告诉太医院,胆敢耽搁一点朕诛他们九族!”
帝王的怒喝吓得所有人都一哆嗦,侍卫们更不敢耽搁,脚上捯得似风火轮,极速冲出了政华殿直奔太医院而去。
赫连熵低头看向景玉甯,心里也跟着担忧难受到无法言喻。他把人因汗水而粘在双鬓上的发丝一一捋开,调整着位置让人更舒适地躺在自己怀里。
待都整理好,他才重新抬起头,冰冷地眯起跪在地上的宫人,寒道:“一律下去仗责五十。”
这处置让宫人们终于惊出了声,纷纷哭着跪地求饶,“皇上恕罪,饶命啊!”
仗责五十即便是壮年男子都足以丢了大半条命去,更别说他们这些皇宫里服侍的宫人了。何况也并非是他们疏忽照顾,而是皇上在午间亲口下了命令,不许他们靠近寝宫、更不能往不敢看的地方看,否则就把他们的眼珠挖下来。
这下皇后娘娘病倒了,他们是看也不是不看更不是,两边都难办。
赫连熵心里憋着邪火,哪会去听他们解释。他自己还在跟自己较着劲儿,对景玉甯的爱而不得让他萌生出爱恨交加的复杂感来。不罚,心里盛怒难忍,罚了,又是心疼怨愁。
大监抬步上到前,以浮尘待扫让哭丧的宫人全都止住声退下去,不许他们继续搅扰怒意中的帝王。
他看得出赫连熵如今对景玉甯是有着百般的爱意与不舍,从他午后自寝宫中白着脸走出来,就已能明了他这次是全然栽在了景玉甯的身上。
若换从前,大监或还曾猜疑过帝王对景玉甯与湘容的感情该是孰轻孰重,可现今却是全豹清晰了。
赫连熵对景玉甯的喜爱远胜其他任何人,这许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尝到世间的情与爱,把他引到恋情的涡流,将酸甜苦涩全都放进舌尖尝上一遍。
而年轻的帝王就像一只翱翔在旷野之上的懵懂雄鹰,遇爱停息却低不下倨傲的头,即便为爱收翅栖落,也绝不会以爱许缠绵。所以他才会被伤得如此之深又不知所措,被人直击到心口最脆弱之处,却除了痛就只剩无尽的委屈。
被大监这样一赶,宫人们只得一个个惨着面退出去。他随后来到床前,伺候着赫连熵为景玉甯拭汗,美人因身上的疼痛而轻微颤抖着,连羽扇般卷翘的睫毛都透着颤巍的虚弱。
大监看着面前单薄的美人,心里却为赫连熵生出了些许担忧。
他一生阅人无数,从见景玉甯相貌的第一眼便知此人骨相狠薄。与赫连熵这因身份与经历而练就出的帝王心性不同,他才是那真正生于天性的冷心冷情。
景玉甯虽是外表看似多愁善感又温婉顺和,而只当遇事之时才能体会到那藏在表皮下的淡漠与薄情。
对于这样的人,大监曾在很早前遇到过一位……他拿过已被汗水浸湿的帕子,回想起多年前的一位故人——那也是位美到超出凡尘之人,脾性刚中柔外,若说其博爱便是博爱,若说其无情便是无情。
她美到令所有男女皆为其倾醉,一颦一笑间都让先帝魂牵梦萦,直到临终之时口里依然念着她。
思到此,大监眯住苍老的眼看起景玉甯的相貌——他之前便有这感想,现下再离近仔细一比对,更是感觉出景玉甯与那人的眉眼与薄唇好似有着繁多的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