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明宫从晨午时就开始忙活,侍婢乌泱一群围在小厨房门口,张望着里面的动静。
景玉甯将秀发高高扎起,布绳拴起衣摆与长袖,露出细白手臂,手中正拿着几个调料,另一手握着勺铲,正在小炒锅里的蔬菜。
今一早他便唤来林英问出几道皇上平日中爱吃的小食,检出几道亲自来做。
他晾了赫连熵太久,去到政华殿寻他手中空着不太适宜。寻常东西帝王比他见多识广,思来想去也只有亲手烹食最为妥帖。
景玉甯对自己料理食材的手艺还算胸有成竹,在景府时烹食是他一门必修,之后去到贫民窟也时常会为病弱老小煮粥做菜。
日子一长,无论是国宴佳肴还是家常便饭就都练出来了。
他本预计着在政华殿用午膳之前应能赶到,但不想今日小厨房炉灶出了岔子,不是火候过旺就是烧不起来。
眼看时间来不及,夏灵和陆齐赶紧叫来众多坤明宫人,寻谁能对此有所解决。
结果这一折腾,就神不知鬼不觉间耗过了时辰。
再派人前去打听,得来的却是皇上已不在政华殿中,且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
小厨房中泛着鲜浓菜香,景玉甯回头看着一桌子刚做完的菜肴,垂下眼睑叹了口气。
刚从锅里盛出来的鲜食尚冒着温热,此时食用这些佳肴才最是美味。只是那人不在,便失了机会。
景玉甯先行回到屋中换上身衣服,在侍女的提议下终于穿上一次繁琐华美的丝绸凤袍。
丝线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彩色光亮,披散的长发被仔细地梳在背后,一把黄金凤钗缠绕于发丝之上,流苏垂落徐徐掩于耳前,与整身装扮相得益彰。
澄清与赔罪在面上功夫既要做足,内里该言的话景玉甯也都已大致想好。
原本他与赫连熵僵持至今就是为保景家做给太后看的,而太后依旧选择加害了他,那便没了再做下去的必要。
午后赫连熵终于回来,一闻到消息景玉甯便整装待发欲去政华殿迎他。
只是他们还未踏出坤明宫,赫连熵就带着一众人马火急火燎地率先赶到了西偏殿。
从赫连熵与其身后大监的神情不难看出其来者不善。
景玉甯不解地瞅着他们,浅眸倒映出前方赫连熵为首的一众身影。
半晌他顿住脚步,向后退了些许。
赫连熵危险地看着他,上前一步全然遮住景玉甯面前温暖的日光:“你就没什么想同朕说的么?”
景玉甯被笼罩在他高大的阴影之中,眼神摇摆了下才跪下行礼道:“臣是来请罪的。”
“何罪。”赫连熵稍扬起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臣不顾礼数,多次忤逆皇上之罪。”景玉甯回答。
“仅此?”他双手因压抑着愤与恨而攥紧成拳。
“都给朕退下!”低吼之声让在场众人都抖上三抖。
夏灵的脸色也随之变了,侍卫宫女纷纷后退离开,见赫连熵来势汹汹渡步就要往景玉甯跟前去,她奔上前将景玉甯牢牢护在身后。
“你干什么你?皇后娘娘招你惹你了,你这么凶他!”
赫连熵正值气头之上,哪里容得一小小宫女在面前放肆,拂袖手一挥冷道:“来人,把这不知礼数的东西杖责三十,打入辛者库。”
“皇上!”景玉甯睁大了眼睛有些急了,林英赶忙冲上前把夏灵压制下来。
御前侍卫对待惹怒了皇上的罪人向来不分轻重,林英觉着,与其让夏灵落入他们手中,还不如自己亲手将她抓住。
“这就是你一再纵容的下场。”赫连熵言语犹如判决,此言中的纵容明指夏灵却暗指自己:“你管不好她,朕替你来管。”
“你放开我!”夏灵扭动双肩欲挣脱林英的控制。
她直觉看得出赫连熵在盛怒之下究竟想对景玉甯欲行何事,整颗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瞪圆的眼发着凶狠,用力到胳膊都被磨破了。
赫连熵绝不能那样做!
少爷是何种心性她最理解不过。
若真是那么做了,少爷可怎么办?
但她无论用多大的劲就是挣脱不开束缚,林英力气比她大上太多,现在是铁了心要制止她,自是一点空隙都不会留。
夏灵用尽全身力气最后喘着气扭头愤恨瞪视着林英,她这才知道平日里与林英的那些打闹,原来一直都是让着她的。
赫连熵没再理会他们二人,此刻他满眼皆是景玉甯,声音在冷硬中掩盖住内心滴血的痛:“你是从何时起背叛的朕。”
他走上前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却至此又不得不迈:“你与沈崇元是从何时开始苟且的?”
“臣从未做过背叛陛下之事。”眼看夏灵被林英强行带走发落,景玉甯的态度彻底冷了下来。
赫连熵被他嫌恶的神情刺痛,刀尖直接没进心口。
“你若和他无牵系,他又为何会找吕画师作你的画像?”赫连熵咬的每个字连舌根都是苦的,“朕早看出你的心意从不在朕,你到底还有何可辩驳?”
景玉甯而今才是真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赫连熵质问他沈崇元为何作他的画像,他的惊碜远不亚于其在看到画像第一眼时的暴怒。
面前盛怒的男人哪里是来听他讲理的,他早已认定了自己的罪,过来便是为了惩治。
若说辩驳,他有能以何论说?不过何患无辞。
“臣无话。”他闭上眼,只言出这三个字。
赫连熵气急反笑,漆黑深眸死死盯住他,低沉沙哑的喉中声音如巨虎咆哮:“你无话?被朕看穿你们二人的奸情就破罐破摔了?原来朕的皇后也就这点能耐。”
景玉甯不再理会他说出的任何刁酸言语,双眼紧闭毫无表情,心却是痛的。
痛意中有委屈,也有难堪。
他与赫连熵虽不是两情相悦,但亦有帝后与夫妻的责任在。
纵使沈崇元真对他真存了不该有的念想,他也绝不会与他延展成除君臣以外的关系。
对于景玉甯这样的人来说,质疑他的操守比殴打与责罚带给他的羞辱更甚。
他不知自己与赫连熵前生是有何孽缘,今生竟要这般阴差阳错相互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