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偏殿院中桃树泛着清香,窗外风吹过带起枝叶摇曳,外面的清风透过缝隙进入屋内吹动起景玉甯飘散墨黑的发丝。
他谦逊地微微低下头。
恭敬道:“陛下过奖,臣愧不敢当。”
他把手藏于薄毯内,指尖微微抓起垫在长椅上的软褥,将心中升起的悲酸使劲压了下去。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新婚之夜,是他此生最难堪的噩梦。
它粉碎了景玉甯所有纯洁的感情与向往,将一切血淋淋的摆在他面前,让他不得不亲手斩断那还未从萌芽中生长的情爱。
倏忽间,景玉甯徒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小时候在的私塾里,有一日来了一位醉酒邋遢之人。
他跪在大殿中一直向教书先生哭着求着什么。
而以往尔雅温文的教书先生却任凭他跪在那痛苦哀求,最终也没有答允那个人的请求。
当时教书先生说过一句话,让年幼的景玉甯记忆尤深:
“人命自有定数,不该得的缘不要想,就算你得到了,也终遭报应。”
景玉甯微微抿紧唇角无奈地笑了一下。
初闻不识言中意,如今已是句中人。
命里不该他得的,怎样也得不到,即便得到了,也终难求善果。
那人或许如此,他对赫连熵亦是。
他转首看向书桌上被妥善收理的皇后凤印,光耀黄金雕刻出栩栩如生的凤与底座相连,盘于一方天地。
小时候他曾学过一句诗: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教书先生说,这句话是诗人赞颂凤凰台优美绝境的佳句,凤凰于飞,浩瀚呈祥。
可景玉甯当时却读出了些许悲伤来。
凤凰飞舞游于凤凰台之上,看着自在惬意,犹如悠闲美景。
但句中又说,凤凰飞走后,这里的青山江水依旧流转如初多娇妩媚。
此言之下,景玉甯感受到更多是大道之无情与自身渺小。
山川不需要任何一只凤与凰,它们在与不在对美景产生不了丝毫影响。
江山与河流不会为任何一个生灵停下步旅,所有存在于一时的生灵不过是自然中的匆匆过客。
世间那些美与不美的生灵都是那么短暂微如尘埃,一生无论追逐或执念,都耐不住那瞬息万变,自然天成。
他如今做的这个皇后又与凤凰台的凤与凰有何区别?
不过都是翘盼世间二三世,回首望故何生悲。
赫连熵看出景玉甯暗藏于平静下的哀伤,便伸手去够他的手,把它牢牢握在掌心中。
他自是清楚大婚那夜他对景玉甯的所作所为光靠几句歉意是远远弥补不了他的伤痛。
所以往后他会护着他,竭尽所能待他好。景玉甯是他的妻子,是他一辈子都要珍重爱护之人。
先前他对他误会颇多,但眼下,赫连熵觉着,如果这个人是景玉甯,他愿意在心中留出一个位置给他。
他磨砂着景玉甯光滑的手背,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包裹住那比自己的手要小一圈的冰凉巧手。
“朕此言发自肺腑,并无夸诞。”他声音放柔但依旧认真地说道。
景玉甯莞尔,随后神情恢复如初,说道:“那臣只有矢志不渝,争取让皇上能一直这样看待于臣。”
他言语客套又恪守礼节,并不想与赫连熵再继续这个话题。
于是他看向自己盖着薄毯的双腿,稍作惋惜似地转言道:“可惜今日给陛下斟不了茶了。”
赫连熵听这话笑了,识趣地轻轻拍了下景玉甯没有伤处的大腿,接着话引说道:“今日朕为你斟茶,也让皇后品品朕的手艺如何。”
他此话这样一说景玉甯不好推辞,只能颔首恭顺道:“若能品到陛下的手艺,当是臣之荣幸。”
赫连熵笑着转头对门口唤道:“来人。”
只见大监推开门在站门口,拱手:“皇上有何吩咐。”
“去取朕珍藏的金瓜贡茶来,动作快些。”赫连熵道。
“是。”说完大监便即刻行礼退下了。
坤明宫与政华殿的距离不算远,毕竟这里位于东宫正宫,总是要离天子近些。
赫连熵同景玉甯在等候时聊了些茶技之道,二人学问深厚见多识广,言语很是投机。
大监很快便取上茶叶回来,入屋时茶叶茶具等已准备得一应俱全。
见景玉甯不方便起身,宫人们就把茶桌搬到了西偏殿屋内。
赫连熵上前挽袖,拿起各类茶具,熟门熟路地烧起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