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谢千弦十分自觉,又溜进了萧玄烨寝殿。
他是跟着侍女后面进入的寝殿,他不打算躲,因此感受到萧玄烨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只是浅浅一笑,继而帮忙整理着东西。
萧玄烨这次倒也是没赶他出来,不过已是在谢千弦意料之中。
才解下腰带,萧玄烨便挥手遣散了周围侍候的侍女们,独自坐在床边,目光紧锁着不远处跪着的谢千弦,他淡淡问:“你想好怎么回答了吗?”
谢千弦垂着眸,只是说:“小人…不知。”
萧玄烨沉声看着他,眼底渐渐浮起一丝失望,冷声道:“出去。”
他下了令,可这次,谢千弦却没走。
他抬起头,望向萧玄烨,眼中似乎藏着千言万语,却又难以启齿,他挣扎了许久,眼眶渐渐泛红,仿佛受尽了委屈,最终,他鼓起勇气,声音颤抖地开口:“殿下…小人…是想报仇。”
一滴泪流下,在烛火的映照下似琉璃一般。
萧玄烨的视线被那滴泪牢牢锁定,看着那滴晶莹的泪珠从谢千弦眼角滑落,滑过脸庞,下巴,再经过那如玉般温润的脖颈,最终消失在他视线无法触及的隐秘之处,留下一路不可言说的痕迹。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滴泪的轨迹,那滴泪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悸动,那是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最终在心头牵起丝丝痒意。
心中的防线似乎在一点点瓦解,萧玄烨声线却依旧低沉,问:“你又算计了多少?”
谢千弦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些委屈,才道:“小人…进入考场前,在指缝里藏了些药粉,借着公子璟发的玉笔带给许墨轩,药粉于水相触便有致幻之效,所以许墨轩才会浑浑噩噩,记忆混乱…”
他说得既坦荡又自然,语调中那丝隐忍的委屈拿捏的恰到好处,配上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庞,确实让人心生怜爱。
萧玄烨忽然便能想通,这样一个人,难怪即使是身为男子,也能让萧玄璟为之倾倒。
但他显然没有到色令智昏的地步,谢千弦自称是庶子,而庶子多不受待见,怎会有如此之才?
他追问:“你的先生是谁?”
“先生无国,与我这样自幼被抛弃的人,不过是同病相怜,如今,先生不在了,小人在外实在没有了依靠,李府才派人将我接回,但如今的李府…”
“老臣的家人,和老臣一样,选择了殿下…”
这句李建中的临终之言在萧玄烨脑子回荡,忠臣蒙冤而死,是他无能,歉疚之意浮上,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的眼神终于缓和许多。
谢千弦敏锐地捕捉到了萧玄烨眼底的起伏,也知道提到李建中必能让太子心软,又道:“小人铤而走险,风险太大,是不愿牵连殿下,才刻意隐瞒,并不是有心…”
看他的模样,像实在是委屈极了,加之他有这样一副皮囊,也让人对他说不出狠话。
“殿下…”那满是柔情的双眼小心看向萧玄烨,“可以原谅我这一回吗…”
声线中满是顾虑,是怕被拒绝,配上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他看着还比自己小一岁,萧玄烨想,若是无心,确实是可怜,但若是有意…
萧玄烨看着他,他似乎在谢千弦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但转瞬即逝,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是怎样的含义,那双眸子中便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于是,萧玄烨便继续盯着,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长久如此,成了场无声的对峙。
比的,是谁更有猎人的耐力。
谢千弦只让他从自己眼中窥到了委屈,他却从萧玄烨眼底看到了他的欲望,于是他慢慢垂下眸,眉头一直皱着的弧度是那么完美,萧玄烨远远盯着这张脸,他似也是察觉到什么,移开了视线。
好危险…
上天给了谢千弦一副怎样的皮囊,他自己原是没什么感觉的,也从没想过自己身为一个男子,会在哪一天做出以□□人的事来,可如他自己所言,他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有野心,这一点,安澈最清楚。
其余人在稷下学宫只学帝王之术,可谢千弦想要的多啊,他喜欢那能掌控一切的感觉。
安澈正是看中他这一点,所以将他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因此,只要不触及底线,他并不耻于用自己的这副皮囊来达到他的目的。
萧玄烨起身,慢慢来到谢千弦面前,他居高而下,似乎想通过这样的角度看透面前的人。
他并不知自己有没有看透,却抬手擦去了谢千弦脸颊的泪,他想,泪,应当是不能骗人的吧。
终于,他吸了口气,像是妥协了几分,“起来更衣吧。”
闻言,谢千弦微微一怔,而后才慢慢起来,跪的有些久,双腿是真的发麻,这一下起来还有些站不稳,萧玄烨及时拉了他一把,才没让人又摔下去。
“谢殿下…”
于是,他又继续替他更衣,他一边仔细做着手头的事,萧玄烨微微低头就能看见他,虽是提醒,但语气已柔和了许多,“太子府,不留与我二心之人,你若真想留下,没有我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
“是。”谢千弦小声应下,褪下了他的外袍,将其好生搁置在衣架上,谢千弦又道:“小人就在外殿守着,殿下若是有需要,尽管吩咐。”
萧玄烨眼中有片刻的惊愕,自从母亲离世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没有人像今夜这样默默守候在他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