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月亮早已爬上夜空。

意汝婷洗完澡，叮嘱弟弟乖乖在家，拿着手机和钱包便出了门。

市中心医院，心理科室。

“名字。”

“意汝婷，如意的意，三点水一个女字的汝，女字旁的婷。”

“年龄。”

“16周岁。”

“好，接下来由我对你进行一对一的心理辅导，希望你可以向我倾诉，让我成为你忠实的倾听者和保密者。我姓林，可以叫我林医生、林老师或者林阿姨，都可以。”

眼前是位穿着优雅得体的女医生，大概四十出头，利落的短发，匀称的身材，五官也颇为大气。

“汝婷，微信上我已经大概了解你的困扰，现在需要知道你对每件在意的事情的影响程度，首先从你觉得对你来说影响最微乎其微的事情开始讲起。”，林医生的声音很温柔，讲话轻声细语，和她童年时的妈妈很像。

默默在心里排序，这真的太难了，不是一件两件，而是很多件，眉毛都快拧成麻绳，“对我最轻的，大概是外婆重男轻女。”

她想起八岁的某一天，她和弟弟随妈妈一起到外婆家，进门就甜甜地喊外公外婆，可是并没有人理睬她，而是绕过她从妈妈手上把弟弟抱到自己手里。

她觉得弟弟小，大家就会比较呵护他，所以她也不生气。

可是当她陪弟弟玩累了，想喝水的时候，外婆给弟弟拿了一罐雪碧，却没有她的份。

她盯着绿色铝罐目不转睛地看，弟弟举起来撒娇要外婆给他打开，外婆笑脸盈盈接过帮他打开了，还去厨房拿了一个一次性杯子倒给他，弟弟说要一整罐喝，外婆说饮用口太锋利了，怕他割破嘴唇，还笑着让弟弟不要喝那么急，汽水都流到衣服上了。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开口：“外婆，我也想喝雪碧。”

外婆看了她一眼，手上继续给弟弟擦着被汽水弄湿的衣服，“等你弟弟喝够了，不想喝了再给你喝。”

她心里委屈，却不敢说。在奶奶那里，想喝什么喝什么，想喝多少喝多少，哪里沦落到吃别人不要的东西？

外婆是不是讨厌她？她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有一就有二，而后就会有无数次。

从那以后她都尽量避免去外婆家，除非过年过节不得不上门拜访才会勉为其难的跟着爸妈一起去。

然而，又是无数次的区别对待，比如家里只剩一个香蕉，她吃上面已经因为熟过头有点烂掉的尖尖，弟弟和表哥吃中间，表姐吃最下边。

比如开学读书，表哥表弟表姐有外婆买的新书包，她没有。

比如过年红包也是，表哥、表弟、表姐和弟弟都有，就她没有。

她开始意识到不止重男轻女这么简单，而是针对她，单纯讨厌她。

她什么都没做，却被自己的亲人这样憎恨，这让她整个童年都活在自我怀疑中：外婆为什么讨厌我？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让她不喜欢了？

有段时间她还会在日记本上给外婆对他们几个小孩的好坏排序，表哥>表弟>弟弟>表姐>她。

林念慈心中充满同情，但她却不能表现出来，“所以重男轻女是一部分原因，其实你更在意的是外婆为什么针对你，对吗？”

“是的，一开始我觉得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她讨厌了，后来发现她就是单纯的讨厌我，不过现在对于我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了。”，她说话表情淡定，确实有一种已经释然的感觉。

“那我想问一下，你的父母和你外婆家的关系怎么样？”

“嗯……妈妈好像从小也是被外婆虐打。”，她有一瞬间失神，眼睛里有些许悲伤，“所以她对外婆只是尽最起码的子女义务，并不亲近，就连有事要到外婆家附近去办事，她也不会顺便进去坐坐。”

又想到了什么，“哦，还有，爸爸好像也和舅舅关系不好，舅舅看不起我爸爸，连带看不起我们一家，但是平时表面客套还是会做一做。”

“根据你所说的情况来看，外婆和妈妈有矛盾，舅舅和爸爸有矛盾，他们可能是因为对你的父母有偏见连带着对你有偏见，弟弟没有被波及，因为他们重男轻女，这怎么看都不是你的问题你的错，所以汝婷，不用什么事都反思自己，没准一开始就错不在你。你可以自私一点，不开心就远离，谁不喜欢你你也不用喜欢他。”，林医生温柔的语气让这疏导的话效果翻倍，陷入迷雾之中的她顿时感觉雾在慢慢消散。

“你刚刚说这件事对于你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是什么使你释怀的呢？对方的道歉？朋友的陪伴？老师的开导？或是突然某一天就自己想开了？”

“朋友的陪伴治愈了我一些，还有我自己的情绪调节能力还不错。”

“我很高兴你没有一脚迈进死胡同里，还能给自己找到其他‘出口’。今天的负能量释放已经够了，不能再超标了，最后说一件你认为对你来说温暖的事，每当你陷入低迷情绪的时候能使你更快摆脱这种状态的事。”

“其实有蛮多的，因为我的朋友都特别特别好。”，她说完不自觉的笑了一下，“有一件事，让我记了很久。”

那天她和乐砚在任昕泠家玩，突然奶奶过来喊她，告诉她妈妈来电话了。

彼时的沈晓芹已经把幼儿园关闭了，做起了服装生意，那一年接触网购的人还很少，连微信都还没问世，所以南方做服装生意的拿货都得去广州、深圳这些一线城市的档口。

妈妈要奶奶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要的话就来接她一起去汽车站坐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