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者么,见面聊上几句,再探讨个道行高低是窸窣平常的。
探讨一说也是很有门道的,最好是双方不藏私的切磋一下,互想摸个实底。
不过,要真动起手来,大家却然会没有轻重,难免伤了和气,所以,道门中人就又另辟蹊径,折了别的法子来相互探查。
人间道门常用的探讨方法总结下来大致就四项:听声音,辩脚步,看面相,探气息。
显然,被陌生人追了一路的玄衣人,业已根据这四大项估量了身后人的道行:
听声音,此人声音清脆,不带嘈杂,修的应是正道。
声音才至,其身已到树下,从始至终竟未现脚踏之音,可见身之轻盈,行之隐秘,没有个几十年修为决然是达不到此境界的。
再观面相,匆匆一瞥间,玄衣人观此人端庄净美,约莫是位注重修身养性的道人。
落了百丈远后能瞬息追上,而气息毫不紊乱,足见其仙力不低。
师尊常说,修行者要虚怀若谷,虔诚至致,万不可以貌取人。当知,人人可为师,人人皆为师,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玄衣人观及此人,约莫可称之为师尊说的那天外之人。
同道中人,尤其是遇到了旗鼓相当或比自己本领高的人,若说不想过过手切磋一下那都是假话。
玄衣人自认为道行不算差。不能说在地面上有多强,放眼人间,能出其右的也不出十人。
这些人,还大都是一些花白胡子的修了百年等候飞升机缘的老道学、老尊长。
能与天外高人讨教个一招半式,何乐不为?
可玄衣人还是未接对方的约战。
*
月前,玄衣人得了师尊莫迟道人教令,前往人间捉拿一只破网逃脱的狼蛛精。
狼蛛在前四处逃窜,玄衣人在后面紧追不舍。
兴许是那狼蛛连日奔逃不敢懈怠,疲惫至极饥饿难耐,终于在断流崖时彻底露出踪迹。
玄衣人循着狼蛛精的踪迹追到了一户农家。
此时,那户农家整个的被黑气笼罩在内,邪气横生。
等他追进屋内时,正看到这狼蛛精化出原形,八足死死的缠住了猎物。
饿蛛扑食,八目直放绿光,嘴角鲜血淋淋,莫不是嫌硌牙,估计它都要把猎物的骨头全箍碎了吞下去。
若说狼蛛精之前逃亡一路,已是筋疲力竭,玄衣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追逐途中风餐露宿,他是一刻也不敢懈怠。
此刻,狼蛛精吸食了农户的精血补充了体力,可他却还是腹内空空。
几十个回合斗下来,他已渐露出疲态,一招不慎,被狼蛛精趁虚咬到了手臂。
中了狼蛛毒,轻则使人筋骨僵硬行动迟缓终身难愈。
重则令人疼痛难忍全身生疮化脓直至夺了性命。
修道之人,修的便是强身魄体除妖降魔的本领。
区区狼蛛毒,还不至于要了命。
最坏的结果就是落得一身肉骨僵硬,失了全部修为,草草过完余生罢了。
狼蛛精释放毒素本就是为了逼退与之打斗之人,为自己争取逃脱的时间。
因为该毒的最狠厉之处便是越剧烈打斗,越动用内力,毒素蔓延的越快。
若毒素真蔓延到了心口处,便是大罗神仙临凡,也难保住他的一身修为了。
必须要尽快静坐,调息运气逼出毒素才行。
狼蛛精算盘打的精明,选了时机才下的口,以为眼前的玄衣人会为了多年修为妥协,放它一马。
谁知这玄衣人是个死脑筋,出手比之前更狠,俨然失去了追了一路想感化它的悲悯之心。
不怪玄衣人出手重。
那狼蛛精狡猾奸诈又狠辣无比,一路追来他已领教了多次,若此刻放走,下次就更难捉住了。
他与狼蛛精又狠战了几十个回合,直打斗的天昏地暗,折了狼蛛精的六足四目才罢手拿住了它。
制服狼蛛精后他便开始运气疗伤。
但因先前打斗狠厉,多次动用内力的缘故,毒素早已蔓延到了脖颈。要尽快祛毒才能护身心无虞。
道门有古方,说狼蛛毒在未至心口前,有痊愈可能:
食黑鸦之泪三滴,外加静养月余即可。
平日里,人们见到黑鸦都难,可想而知,想得到黑鸦之泪更是难上加难。
说来也巧,玄衣人与狼蛛精的打斗地在断流崖。
而断流崖正是黑鸦精的修行道场。
更巧的是,黑鸦精曾欠了他一个救命的恩情。
玄衣人催动术法,燃了符纸,联络上了黑鸦精,并对它说了来龙去脉。
那黑鸦精是只知恩图报的好鸟妖,当即就很大方的落一盅泪送他。
黑鸦精还给他找了个适宜修养的清净之地——大青树,又派了徒子徒孙跟着,说泪不够了,尽管找它们要云云。
虽然玄衣人不觉得这黑鸦泪是什么肮脏之物,但眼泪这东西,咸不咸淡不淡的毕竟不是吃食,仅是想想也感觉到五脏翻腾。
治伤要紧。
玄衣人一闭眼,尽数吞了干净。
服了黑鸦泪算是解了一半的毒,再需静养些时日便可治愈。
玄衣人觉得黑鸦精的安排不错,就安然的在大青树上住下来,沐日月之光华观星辰之浩渺,静待痊愈。
谁知,就在玄衣人静养之期快满时,竟杀来这么个“天外高人”。
“天外高人”一路上说得话,听的人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话里话外总绕着激人战一战斗一斗的说辞。
*
玄衣人心里憋气的紧,真想当即与“高人”大战一场。
可是,他想到余毒未全清,若此时起了冲突,只怕要前功尽弃,平白糟蹋了黑鸦精还的人情。
说不定,他还要舔着脸去求一求人家的徒子徒孙再流几滴泪呢。
回味一下那味道......玄衣人还是忍了。
玄衣人在心里暗暗叹息了数声。
不过,从道门的那四项来判断,他不得不承认,今日所见的这位年轻的高人的确有几分能耐。
引高人为知己,同修道心,也不失为一种可能。
怎奈何,那高人竟是个话多的啰嗦主,平白惹人厌弃。
不由得玄衣人又叹息了一声。
高人虽是高人,言语里也的确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这一路走下来,玄衣人在那二人释放的气息中,丝毫没有察觉敌意,便稍稍缓了心神,略微放松了警惕。
玄衣人在溪边选定了一块空地后,就去寻了些干树枝,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生了火。
他又挑了块石头坐下,继续闭目静修。
管他是高人是低人,玄衣人都不去理睬。
左右这二人非敌非友,与他似也无害,凭他们不远不近的站着,去留随意,只不搭话。
也对,谁愿意去搭理一个话都说不明白的聒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