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风言大为震惊,据她了解,王大柱独自带着女儿生活一共就租了三亩多的田地,此外他家的房子最多一分有余。
姜不游站在门口放风,见任风言盯着看了好久,在好奇心驱使下也跑了过来,轻声问道:“怎么样?看出端倪没?”
任风言将手中的竹简指给他看,冷声道:“王大柱不过三亩左右的田地,连着屋子竟被算成了五亩九分。他要多交一倍的税,这世道,还让人活吗?”
姜不游未曾想,这些官吏竟如此下作,若真将百姓逼得无路可走,届时农民起义爆发,怕是局势更难稳固。
他抬头看了眼任风言,心生一计,既然任风言要管此事,那就正好拿颍川郡开刀,杀鸡儆猴。若他记得不错,颍川魏氏就是依附邓允的一族,如今朝中的廷尉魏通便是出自颍川成安。
“风言,你瞧这里,魏家的田数只有三百亩,颍川魏氏乃地方豪族,名声在外,我不信只有这区区三百亩。”
姜不游将竹简递给任风言,两人背对着门,用身体挡住微弱的烛光,慢慢翻看这些竹简上的虚假数字,目光扫过百姓在水深火热中挣扎却又无奈的生活。
县衙离山寨较远,二人离开后一路向南,途中,任风言实在困得不行,于是提议各自找棵树,靠着休息会儿。然而,频频打盹实在是不好受,就在她最终破罐子破摔准备躺在地上时,姜不游乘机说服她,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夜深露重,他不愿她躺在潮湿的地上。望着她稚嫩却又沉稳的面庞,他始终不明白,如此拼命究竟为了什么,此前面对土匪可以智取,之后面对这些官吏,她实难从中讨到半分便宜。
黎明前夕,任风言从姜不游的怀中醒来,对上了他那双生得极为好看的眼睛。
她心想:熬夜的确磋磨人,这姜不游妥妥的帅哥也有了眼袋,细看,眼睛里还有血丝,荒郊野岭的,想要休息好,难。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为了让她能够睡得安慰,姜不游几乎一夜未眠,当然这其中也有他自己的原因。心上人在怀,光是这样靠着,都觉得幸福。
“醒了?”大概是造成刚醒的缘故,姜不游的声音有些低沉。
“嗯。多谢,昨晚你受累了。”任风言主动起身,走到小白身边,取下了挂在马脖子上的布包,拿出了白饼子分给了姜不游。两人就着水对付了一口。
林中飘着淡淡的雾气,天空逐渐发亮,尤其是东方,微微出现了彩色的云朵,开始是那么微微一角,之后霞光挂满了天空,当第一缕阳光倾洒下来时,林中的每一棵树仿佛都在发光。
任风言不禁感叹,大自然对美的诠释是那么平常却又独特,究竟是风景太美而无人肯静心欣赏,还是人性的喜怒无常默默投射于周遭的环境。
“风言,我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任风言咬着干巴巴的饼子,本想说一句“那就不要问”,转眼又把话咽了下去,道:“你既想问,直问便是。”
姜不游偷偷望了她几眼,见她神色淡然,小心问道:“何为要救他们?”
太阳缓缓升起,任风言仰头,感受晨曦带来的力量。
良久,她蜷起伸直的腿抱于胸前,朱唇微启。
“任望,我每天都好像活在梦里,分不清什么才是现实,可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次受伤所带来的疼痛都在清晰地告诉我,我活生生地存在这人世间。”
说罢,任风言带着无奈的表情看着姜不游一眼。
去年刚穿越过来时,面对嫡母和嫡姐的刁难,她已是手忙脚乱,之后去到乡下,每一天都在接触全新的事物,尽管这是古人的生活,但对她而言多了份神秘之感,那些曾经在博物馆中看到的物品渐渐呈现在眼前,让她可以近距离的接触。农耕生活为她扫去了备战高考带来的巨大压力。
然而,古代在各个方面所展现出的历史局限性正在摧毁她的心理防线。她好孤单,尽管乡下有许多佃户,依旧缓解不了她对父母的思念。
此时,山匪抢粮事件爆发,任风言才逐渐意识到古代底层农民生活的艰苦,都说既来之则安之,自己这么多年习武所得难以施展,眼前的机会不容错过。因此,她提着从任家带来的剑,只身一人上了乌山。
当伤口处涌出鲜血后,当疼痛传遍全身,当寨子中获救的人跪下来感谢她时,她仿佛与千百年来那些以身入局、杀身成仁的圣人产生了共鸣。
之后,她全面接手乌山寨,为那些流浪的可怜人撑起一座能够遮风挡雨的屋檐。
一晃,春秋一载。
来自现代的知识告诉她,她不属于这个时代。可在兴朝流逝的光阴中所积攒的点滴快乐,却又让她对自我产生了怀疑,是否现代才是一个梦,而她本就属于这里。
“任忘,你不会懂这种感受。”
任风言又举起手中的白饼,郑重道:“你看这白饼,没有油水,又干又硬,且粉中掺和了糠,口感粗糙,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只要能三餐吃得起这样的饼子已是人生幸事。而当权者呢?坐拥万亩良田却不知足,钟鸣鼎食,当真是气派。我任风言改变不了天下大势,但身边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君子问道,道在人间。
太阳升至半空,二人同行一段路后分手而去,姜不游前去城东找吴商,任风言则回任府找嫡母阴荷商讨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