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量房屋的面积?”
姜不游道:“许是连着案比详情一同记录了。”
案比?任风言有着不好的预感。往年的案比,只是询问一户的人口数,身量大小,面部特征,家中耕牛数量,有无借贷等,从不在此丈量房屋面积,毕竟这涉及到了地的数量,且建造房屋也需提前报备官府进行审批,无需再量。
难道是怕私自建造,弄出违章建筑?
两人继续跟着前行,只见佃户中有人今年刚审批下来的一块用以建造矮房的地也被量走了。
任风言敏锐地觉察到此事背后定另有阴谋:“任忘,不对劲。天子下诏只是重新度田,案比本就是常规的工作,他们一起记录了也合情合理。可那曹主簿说了,大将军邓允所在的京畿早就丈量清楚了,若是他们想平稳度过此劫,那就得赶紧丈量清楚再向朝中递交新的计簿,为何还要核对地的数量,拖延进度?”
姜不游素来清楚地方豪强与官府勾结兼并土地的手段,这次的清丈只涉及田,不涉及地,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你是指,以地充田?”
“是。自古以来,那些豪强贵族明明坐拥万亩良田,却从来不敢明着报自己的数,因为其中大多数都是他们逼着百姓卖出的田。如此数量,又想避税,只能是转嫁在百姓头上。一亩地被量成一亩三分,积少成多,那些豪强们的税就可以一点点被均摊走了。可田地总量在那里,他们逼着百姓卖出了田,百姓手中的田就越来越少,估计他们实在无地方可均摊,只能打房屋的主意了。”
姜不游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是他一手促成天子下的诏书,目的在于扳倒邓氏一族,如今邓允所在的京畿早就完成了新的度田,那不就意味着他们又一次瞒天过海,将税赋成功转移到了百姓的身上。而成安县的百姓们却因为此次的度田,连家中的房屋都被算进了田中,今后他们的税赋只会再一次被加重。
不知其他郡县情况如何?只好先发制人了。
“任忘,任忘。”任风言见姜不游目视前方却一动不动,轻声唤了几次。
“怎么了?”姜不游这才回过神来。
任风言:“没什么,只是刚才你发呆,凶神恶煞的,叫你都听不见,我还以为你丢了魂了。”
姜不游转眼满目柔情:“对不住,我只是在担心这些佃户们。若是真被以地充田,那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
任风言双手抱于胸前,仔细思考对策。
任家主君与嫡长子均在羌地,家中是主母阴荷在料理。如今任家的田要多交赋税,于她这个任家主母而言无半分好处,若是自己上门告知真相,让她出面去官府,或许还有希望。
但这个嫡母会相信自己吗?真相真如自己所设想的那般吗?
无论如何,得先拿到证据。
“任忘,我们得赶紧回去。”
姜不游:“为何?他们还未量完土地。”
任风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双手叉腰道:“不等了。量的过程不重要,最后上报的数才重要。我打算夜里潜入县衙一探究竟。你去不去。”
姜不游停了停身子,理所当然道:“自然去。寨主身边怎么能少了我这个得力的干将。”
任风言拍了拍姜不游的肩膀,道:“任忘,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走,我带你先回寨里蹭饭。”
乌山寨里,上午陆老带着众人完成了简单的秋日祭祀,下午寨中的男性早早地去后山收割稻谷去了,一年的辛劳在这几日将化成沉甸甸的稻谷、粟米和豆子,还有无数秋季的山珍。
秋季,是让人向往的季节。
“赵嫂、严嫂,我们回来了。”
任风言回到寨中,赵兰和严芬正在织布机上忙活,手中的梭子来回穿梭在一条条细绳排列的木杼上。她一人进了屋,打发姜不游去陆老处拿些竹片。
“寨主。发生了何事?”
赵兰最先察觉到了她的愁容。
任风言跪坐在机杼旁,一边帮着理线,一边道:“今日秋祭还未开始,县里的曹主簿便带人来了,说是天子下诏,要重新度田。可我和任忘跟着瞧了眼,他们连佃户们的房子都量了一遍。赵嫂,连你那空无一人的屋子,他们竟也量了去。”
赵兰丝毫未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问:“寨主是觉得这背后有隐情?”
“自然。我就怕以地充田。到时候税赋又加在了百姓的头上。”
而在一旁的严芬问道:“寨主,赵嫂子,我怎么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