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我虽是外地移民,但在这住了五十年,也算是熟知本地风情了。这里虽然盛产宝石,但还没有哪颗宝石能比阿斯特丽德更闪亮呢。说句俗气的话,幸好阿斯特丽德大人不爱打扮,要是她认真装饰自己,整个南岛的花儿都得羞惭而死!”
“我卢克雅尔世世代代在本地当铁匠,从小就听长辈讲本地代代相传的神话,每一个都跟阿斯特丽德大人的家族有关。我们蒂维斯兰尔埃能够这么水草丰茂,土地肥沃,四季如春,风景如画,果实香甜,动物成群……都是托她们的福!毫无疑问,阿斯特丽德大人出自于最荣耀,最强大的家族,是神选者的后裔。而她即使在这样的家族里也是佼佼者,她第一次独自猎杀食人巨蟒时才六岁!她第一次自创魔药时甚至才五岁!”
“如你所见,我们这儿的人都很热爱享乐,对于食物,玩具和社交场所颇为热衷。这没什么好羞愧的,活在当下,及时行乐本来就是最要紧的。可是像阿斯特丽德大人这样能够不沉迷享乐,每日都早起晚睡钻研魔法的年轻人,就更值得敬佩啦!要知道,虽然我们这儿盛产有灵的动植物,对修炼非常有益,但肯费心去找的人越来越少了……现在人心浮躁,很多人都觉得用钱买一点科技产品就能取代魔法,魔法的传承与发展,还得靠阿斯特丽德大人这样的人啊!”
“我因为患有先天侏儒症,从小到大经常被人歧视嘲笑,万念俱灰之下差点投湖自尽,是偶然路过湖边的阿斯特丽德大人救了我,还给我找了一份在小矮妖工厂做零件的工作……是她让我找到了活着的价值,让我能为伟大的本地工艺品发光发热!”
“我是外地逃荒来的难民,原本担心在这里会被妖精虐待,会被本地人排挤,但后来我发现这种担忧完全是多余!这里的妖魔鬼怪虽然多,但也并不比我们那儿的坏,甚至还有很多能和人类愉快相处,互帮互助。这里的人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可怕,虽然长得高大,脾气火爆,但是大多热情友善……圣女大人,你也别被阿斯特丽德大人的脸吓到,其实她也很温柔的,只是有时不善于表达……”
……最后,这些人一定会把话题绕到奥罗拉身上,极力劝她留下来。
奥罗拉只是笑,低下头假装害羞,并不说话。
阿斯特丽德一直等不到她表态,有些沉不住气了,在宴席中心的广场点亮篝火,群舞即将开场前,问她:
“奥罗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还要给你什么,才能留住你呢?”
“只要你能留下来,这座岛都是你的,我——”
奥罗拉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止住了她的话头。
她柔声说道:
“我会在跳完舞之后告诉你答案。不要催我,好吗?”
“先告诉我,你会跳什么舞?”
阿斯特丽德十分自信地一口气报了十几种舞名,奥罗拉的表情从期待到失望,最后问道:
“没有塔兰图拉吗?”
她也不算了解舞蹈,更不了解这种舞蹈,但是因为它的神秘传说,对它充满了向往。
传说这种舞蹈能治愈塔兰图拉毒蛛的咬伤。
只要不断跳舞,伤痛就会消失。
多么美妙啊。
阿斯特丽德却僵了一下。
“我不会这种舞。”
“我们这里并不流行这个。”
奥罗拉觉得不对劲。
她叹了口气,故意激她。
“可是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舞。你要是不会跳,我只好回去找我精通所有舞蹈的旧情人了。”
阿斯特丽德面露不快,但还是拒绝跳塔兰图拉。
“你试试别的——我保证还有更值得你爱的舞蹈。”
“我会让你爱上它们的。”
这一下激起了奥罗拉的叛逆心。
她现在非跳这种舞不可了。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要是不会,我就去找别人跳。听说这里的人都能歌善舞,反正我总能找到别的——”
说着,奥罗拉转身就要走。
阿斯特丽德一把拽住她,一言不发地把她带到一块无人的空地,背对着她,闷闷地说道:
“只跳一小会儿……”
“我……其实这是我唯一不擅长的舞蹈,但是我不想让你知道……”
奥罗拉觉得这样的她可爱死了。
她晃着她的手臂,拖长音说道:
“放~心~就算你~踩到自己的脚~震掉自己的帽子~或者脸朝下摔倒~我也绝对不会嘲笑你~”
其实她都做好了嘲笑她的准备了。但她却发现,她其实跳得很好。
——好到让奥罗拉这个从没跳过塔兰图拉舞的人,都能在她的带领下,快速地掌握一些基本的舞步。
在代替星空的舞影花灯下,她牵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腰,一会儿引着她向前旋转,一会儿带着她踏步追影,一会儿抱着她空中腾跃……在不断释放的汗水中,彼此的气息,身体好似也逐渐融为一体,越来越默契,舞蹈的节奏也越来越快,从慢动作的试水到活泼的四三拍,再到更欢快的八六拍,一直跳着,跳着……
奇怪的是,跳着跳着,奥罗拉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些声音,那是阿斯特丽德的声音,却不是眼前这个沉默的阿斯特丽德发出的。
“把脚踮起来,双脚都是,身体放松,想象你即将飞起来……”
“这一段的旋转,你不能把支撑点都集中在一只脚上,你还驾驭不了……先停一停,再看一次我的示范吧……”
“不要急着练习跃步,你会摔跤的。先把刚才旋转的动作配合手部的动作试试……”
“试着摆动双臂,像我这样……你太紧张了,放松点,不要当被狂风吹乱的彩带,你要当自由舒展的蝴蝶。”
“其实我觉得双人追寻舞步更美。但那也更难。你还是先把单人的学好再说吧。”
“我们现在跳的这个是……反正不是追寻舞步,那是情侣舞步,我们又不是情侣。”
……
那些声音越来越大,浮现在她脑中的画面也越来越杂乱,让她感到一阵阵的晕眩,被迫中止了舞蹈,身躯摇摇欲坠。
眼前这个沉默的阿斯特丽德见她状态不对,慌了神,在她摔倒之前扶住了她,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这熟悉的低柔声音与脑海画面中的重叠,一下子,像是一把利剑,刺破某个厚厚的,无形的屏障,让失落的记忆顺着缝隙,冲锋而至,来势汹汹。
阿斯特丽德。阿斯特丽德。阿斯特丽德……
饱受记忆漩涡冲击的奥罗拉,在痛苦之中下意识地攥紧了阿斯特丽德的手臂,把头埋在她怀里,艰难地喘着粗气。
但她一直坚持着念出这个名字,好像它是汹涌海潮中唯一的浮木,混沌黑暗里唯一的灯塔。
她极力地在波涛汹涌,迷雾重重,漩涡丛生的记忆之海里挣扎,努力地想要到岸上去,到灯塔去。
渐渐地,她紧紧攀着的那根浮木好像变得越来越柔软,还散发出黑醋栗和雪松的香气,让她有了驱散迷雾,避开波浪,逃过漩涡的力量。
可是当她真的靠了岸,进了塔,得以清醒地看见海中记忆碎片的真相时,内心的平静却并没有恢复。
她依然紧紧地攀着眼前的阿斯特丽德,肩膀不住地耸动,眼泪不住地落在她怀里。
“阿斯特丽德,我们不该如此相遇。”
她多希望那些记忆是假的,这场梦才是真的。
她们不该在充满仇恨和诅咒的寒冷永夜相遇,不该隔着一个制造仇恨和诅咒的圣殿。
她们应该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在阳光、鲜花下相遇相爱,随时接受友善的祝福,随时跳起恋人的舞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