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间屋子又只剩下她们两人时,阿斯特丽德迫不及待地把芒果舟递到奥罗拉面前。
“来,你继续吃啊!没有哪里的芒果能比我们这里的还甜!我发誓!”
她的目光无比明亮,仿佛刚才的阴沉从未存在过。
大概是这样的明亮把芒果舟照得更亮,奥罗拉这才发现,芒果舟上,竟然还雕刻了几只可爱的小动物,都是欢欣微笑的。
小猫,小兔,小狐狸,小松鼠,小绵羊,还有一只圆滚滚的小山雀。
奥罗拉忍不住问道:
“你是不是很喜欢毛绒绒的小生物?”
阿斯特丽德干脆地点点头:
“谁不喜欢呢?”
奥罗拉心想,一个家里养着恶狼,还能随意驱使它们的魔女,竟然喜欢这些脆弱的小动物,真是神奇。
虽然早就发现,她喜欢猫,喜欢毛绒玩具,但她好像不情愿在现实里承认,总是藏着掖着,在梦里倒是坦白多了。
见奥罗拉盯着那些小动物陷入沉思,她又炫耀起来:“怎么样?我的雕工很不错吧?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还能做更精细更华丽的!”
奥罗拉又起了逗她的心思。
“再好看再精致,不也是芒果?一直对着芒果有什么意思,你就不能让我看点更厉害的?!”
说归说,她嘴上可没停,拿起木勺快速地把可爱的小动物们挖起来吃完了。
然后,她故意皱眉。
“甜的吃多了有点腻,你要是只有这点东西,我可就要走了啊。”
阿斯特丽德果然被激,把剩下的芒果赏给群狼之后,就拉着奥罗拉参观起了屋内。
一楼后院养着狼,关上门,就是一间贴着各式符咒的魔法练习场。透明柜子里摆着上百种薰香,向阳面的落地窗前挂着一串蜿蜒迂回的环形风铃,乍一看去,像极了一群水母在爬旋转楼梯。据说,这是为了提高冥想效率。奥罗拉觉得,对着这样的东西冥想,她恐怕只会不断分心。但这么好的气氛,分心就分心吧。
二楼是魔药炼制室和法器冶炼室,规模虽然不算大,但许多原料和模具确实让奥罗拉大开眼界。阿斯特丽德介绍的语速又很快,奥罗拉听得晕晕乎乎的。尤其是她在介绍她得意的“海陆空三合一式不老不死可无限再生魔藤培育药水”时,奥罗拉只能勉强听到几个词,什么“鸟翼”“章鱼须”“千里马的血”……但是又完全找不到机会打断狂热宣讲的阿斯特丽德,只好微笑着听她说完,很配合地点头,鼓掌,惊叹。
最后,终于到了三楼,有着厨房,卧房,浴室和阳台的生活区。
奥罗拉之前是被扔到三楼藤椅的,并没见过阳台之外的地方,这会儿仔细一看,首先对厨房的餐具产生了兴趣。
“这里怎么有三种大小不同的餐具?”
阿斯特丽德没有回答。
她直接无赖一般拖着奥罗拉来到阳台,一起跌进藤椅,把她圈在怀里。
她有些用力,弄得藤椅剧烈摇晃了几下,也弄得奥罗拉心情的起伏比身体的起伏还要大,差点就要落荒而逃。但她在最后一刻拽住了她,低声说了什么,又让她软了下来,认命地任由她圈着。
“陪陪我。”
她只说了这个,带着一点疲惫,一点脆弱,一点哀求。但已足够让她认输。
她总是难以招架强势的人忽然示弱。
藤椅轻轻摇曳,微风慵懒,日影西斜,染了橘色的温暖阳光和她温暖的吐息一起落在奥罗拉身上,硕大的金玫瑰在身旁肆意绽放,枝枝叶叶的倒影与她们相拥的影子交错融合。
奥罗拉忽然觉得,时间就此定格也好。
可是阿斯特丽德自己打破了这种好气氛。
才温馨了一会儿,她忽然对着远方指指点点,大声说道:“看到了吗?那里,那里,还有那里,都是这里最好的稻田,都是我们家的,那里,那里,还有那里,都是这里最好的矿山,也都是我们家的!”
诚然,她指的那些稻田,大米饱满又亮泽,像珍珠,她指的那些矿山,规模可观,炫彩多姿,处处闪烁着宝藏之光。
可是奥罗拉并不为此感到兴奋。
她又好气又好笑。
“……我说我还是对餐具更感兴趣,你信吗?”
阿斯特丽德虽然对她的反应有点失望,但也没多说什么。
她答道:
“那个留到晚餐再说!”
奥罗拉脱口而出:
“所以,你接下来是打算带我去浴室还是床……”
当她意识到这话的歧义时,已经晚了。
躺在她怀里对她说这种话,怎么想都觉得……
不知不觉间,奥罗拉的脸已经比晚霞还红。
她疯狂跳动的心脏在激烈交战着,在“保持沉默顺其自然”和“赶紧解释避免误会”间徘徊不定,最终还是选了后者。
“我、我的意思是参观……”
阿斯特丽德似乎瞄准了她的破绽,故意在她已经红透的耳边吹气,话里有话地笑着说道:“只是参观怎么够?不亲身体验一下,你怎么知道是原来的好用还是现在的?”
奥罗拉之前过嘴瘾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现在,她有点后悔给自己挖了这么个坑。
演什么不好,非要演情场老手?!
她虽然心虚,但是打定了主意绝不松口——就算是新手,也得努力把握主动权啊!
于是,她努力调整呼吸,不断默念着“演好点演好点我可以我超棒”,尽量平稳地回道:“既然要比,就要全面一点。按照流程,你还得给我送花,写情书,泡茶,做点心,邀请我跳舞,然后在一个恰当的时机送上精心准备的定情信物……”
罗沙赫林人的方式往往含蓄又曲折,从暧昧试探到确立恋爱关系,再到订婚,结婚,每一个流程都有着许多对应的传统。奥罗拉说的这些,已经是简化简化再简化的版本了。
然而阿斯特丽德依然觉得麻烦。
“这么复杂,你不会觉得很不自由吗?”
“我们这里就简单多了,如果看上一个人,就给她献花,邀请她跳舞,邀请她赴宴,邀请她同住。”
奥罗拉愤愤地说道:
“那你也还没邀请我跳舞啊!还有宴会也没办!”
阿斯特丽德显得很无辜。
“我邀请了啊,献花就是邀舞的意思,但你拒绝了。”
“宴会这不是还在准备吗?”
奥罗拉勉为其难地说道:
“好吧,这两项可以合并一下……可是就算有这些,直接跳到同住也太快了!”
“情书呢?定情信物呢?”
阿斯特丽德狡猾地说道:
“这个嘛——只要你答应留下来,我可以每天都给你写封新情书,送你个新礼物。”
奥罗拉觉得,不能再放任她耍赖了。
她沉下脸,冷声说道:“你一点诚意都没有!我要走了!”
奥罗拉这样的反应似乎在阿斯特丽德预料之中。她并不紧张,而是顺势说道:
“你要不先体验一下床和浴室再作决定?你肯定会喜欢的。”
奥罗拉忽然反应过来。
“你在那两个地方藏了……”
阿斯特丽德神秘地嘘了一声。
“你去体验一下就知道了。”
说完,她不舍地放开了一直圈着她的手。
“快去吧。”
见她没有跟自己去的意思,奥罗拉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微妙的失望。
奥罗拉调整好心态,走到床边,开始细致地搜索起那张床来。可是,从鹅毛的被褥、枕头,碧竹的床沿、雕纹,到床身的三个柜子,她都找过了,甚至连床底她也看了,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难道她在耍我?
这种念头刚冒出来,还没来得及问话,一直盯着这边的阿斯特丽德就大声提醒她:“你跳上去试试!多跳几次!”
奥罗拉似乎明白了什么。
在梦境之外,她告诉过她,在她很喜欢的一个故事里,有一个神奇的音乐床,难道……?!
都钻过床底了,她此时更不在意脱鞋跳床会有损形象了,迫不及待地把靴子脱了,跳上床。
她先是试探性地踩了几下,发现有几声轻微的乐声从床上响起,像是竖琴。她又试着重重地跳了几下,并加快了速度,竖琴的声音也变得更流畅、清晰,并混入了几声哨笛。她索性把这张床当成游乐园的蹦床,时快时慢,时高时低,随性而跳。跟着她跳动的节奏,床发出的乐声也越来越丰富,活泼如溪流的独弦琴,悠远如山风的手风琴,如金石落玉盘的羽管键琴……众律交织,百态纷呈。乐章变化之中,春日绯色的花雨,夏日翩跹的蜻蜓,秋日金红的落叶,冬日飘扬的白雪也随之落下。几分钟内,四季的韵律和风景竟都在这张床上,在她随心所欲地蹦蹦跳跳之下,一一绽放。
跳一跳就能蹦出这么多东西的感觉很奇妙,奥罗拉当然忍不住伸手去接,这一玩,就更停不下来了:花雨一碰,变成糖果,蜻蜓一碰,变成流云,落叶一碰,变成蝴蝶,白雪一碰,变成羽毛。
在乐曲终了时,房间内的所有窗帘忽然落下,昏暗寂静之中,漫天飞舞的羽毛纷纷化为五彩斑斓的星光。
奥罗拉忍不住闭上眼,虔诚许愿。
她完全沉浸在静谧梦幻的愿望世界。
——直到一个温柔的吻,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脸颊上。
奥罗拉弄不清自己是先睁眼,还是先伸手把那偷袭的魔女抓住,扑在床上。
她被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攥住,就这么扑向了她,好似趋光的蝴蝶扑向火焰。
本来是偷袭者的阿斯特丽德反被偷袭,一时有些恍惚,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无措地抓着空气,有些滑稽。
“别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了。”
听奥罗拉这么说,她更茫然了,然而大概是怕这样会让她看轻,她很快故作深沉地来了一句:
“我懂的,接下来……”
奥罗拉的回应再一次击晕了她。
“接下来,我要玩枕头大战!”
奥罗拉坐起来,抱了一个枕头,又塞给她另一个,认真地盯着她。
“就在这房间里,比比谁被扔到的次数多,你敢不敢?我玩这个还从没输过。”
其实气氛那么好,她怎么可能一点绮思都没有。
但是那该死的仪式感不允许她在一个随时会碎掉的梦里随随便便地做一些重要的事。
所以她及时把自己从绮思中拉了回来。
就用紧张激烈的儿童游戏来消耗那股躁动之气吧!
阿斯特丽德愣了一会儿,脸上才后知后觉地浮现出一种混着失望和庆幸的复杂神色。
奥罗拉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忐忑地等了一会儿后,终于等到她配合地点点头。
这场枕头大战或许一开始只是个用来逃避的借口,但是打着打着,两人都上了瘾,竟然停不下来了,直把枕头里的羽毛都折腾得四处乱飞,还觉得不够尽兴,索性把床铺被褥也裂了,当成新的武器,火力全开地你追我赶扔来扔去,大战三百回合难分胜负。
人在快速运动时难免五官乱飞头发乱飞,但是玩心被彻底勾起之后,也顾不上那么多。奥罗拉知道自己玩闹时的脸也正经不到哪里去,但还是忍不住笑对方的面容扭曲动作滑稽,阿斯特丽德的形容词储量和比喻能力不如她,但还是不甘示弱地用那几句固定的话,重复着大声还击她,让她体会到一种别样的成就感。奥罗拉跟奥尔佳其实也玩过这个,但是奥尔佳不上当,无论她怎么逗,她都只会说“反弹”,一直让她感到挫败。
最后还是体力不如人的奥罗拉决定主动认输,但她举起手来,还没来得及说出投降的话,阿斯特丽德却抢先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去看看晚宴准备得怎么样了。我等会儿来接你过去,趁这个时间,你刚好可以去浴室体验一下。”
有了刚才的惊喜,奥罗拉自然地把她这话解读为“我现在要去准备新的惊喜了”,于是充满期待地点了点头:“好,那你快去,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