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兰舟睁开双眼,那双好看的眼睛在窗外夜色的映衬下有些灰翳。
不发一言。
陈燃仔细给着解释:“这样住着,虽然好,但总归是有点别扭。”
“如果您答应了我的话,那我住在这里,还有喻昼在,肯定别扭;如果您拒绝我,那我就更没住在这里的理由了。”
“所以我想……提前搬出去。”
“定个时间,明天可以吧。”
“什么?”
喻兰舟的眼皮微垂,有些不耐,“明天搬出去。”
陈燃退一步,她就会退一百步,一千步。
“哦,好,”陈燃有些失神,手指把睡衣边缘卷了一圈一圈,下意识迎合她的想法,说,“好。我知道了。”
“还有事吗?”喻兰舟声音里覆盖层霜。
“没,没了。”陈燃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身。
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一般,调转脚步回身,说:“还有,阮老师的事。擅自手机关机,离开平京是我的错,不是阮老师失职。您能不能……还让阮老师带我……我保证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听谁的话?陈燃,你的话有一点分量吗?”
陈燃曾见过那么温柔的喻兰舟,在她身下哭泣着的喻兰舟。
所以此刻当对方说出充满质询意味而又坚硬的话时,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溢满眼眶。
左手在衣襟下面狠掐着右手手背,声音哽咽着道歉,说:“对不起,喻老师,我说错话了。”
喻兰舟看着眼前又哭得梨花带雨的人,虽然好看,但总归是厌烦。
压着声说:“陈燃,我可真讨厌你哭啊。”语气里好像满是嫌恶了。
陈燃忙用左手手背擦去泪水,手背上遍布水痕后又抬起胳膊擦,狼狈极了。
想了想,喻兰舟态度忽然的转变,就是在刚刚自己说要搬走的时候产生的。
眼睛红着说:“我不会再哭了,喻老师,我能不能不搬走,我不想搬走了。”
嘭的一声,桌上小提琴式样的琉璃雕塑摆件被砸到离陈燃脚下不远的地面上,喻兰舟问:“你当这是哪儿?再多说一句今晚就滚。”
陈燃忍着鼻腔里的一股酸去看喻兰舟,发现对方的眼睛里又是过去看众生,看蝼蚁一般的神情了。
喻兰舟说出的话从来没有回旋的余地。
陈燃俯身一片一片地捡拾碎碴,捡到第七片时,听见喻兰舟说:“滚出去。”
陈燃合起右手手心里的碎碴,把嘴巴闭得死死的,脸有些憋红,一声不吭退到门外,关上门。
喻兰舟也意识到自己今晚的反应过了火。
陈燃在听到换了经纪人时的反应,还有看到信息那一瞬的不自然,清清楚楚地被她看进眼睛里。
喻兰舟敢保证,对面一定是苏平安。
急匆匆从临熙赶回来,跑回来第一晚就好像迫不及待一般说要搬出去。
搬出去怎么,方便更好见苏平安?
-
第二天喻兰舟起床时,早晨不同于以往,今天的餐桌上的有粘玉米粒和红豆的粥,很像陈燃说过的大碴粥。还有色泽金黄的炸春卷,旁边的小菜看着也很清新爽口。
喻兰舟没多想,每样都尝了尝,味道还算不错。
晚上到家时是十点了,一回来就看到陈燃守在宽阔客厅的餐桌旁,桌上摆着炖盅,一道醉排骨,还有一碟时蔬。
见她回来,陈燃忙站起来,手背在身后,绕了一圈跑到她身边,问:“回来啦,吃饭了吗?晚上我煲了姜丝鸡肉粥,还有这些菜,都是刚刚做出来的,您要尝尝吗?”
喻兰舟神色不悦地看了一眼徐婉,对方马上低下头去。
傍晚时陈燃又向自己问过喻兰舟的行程,徐婉想着两个人都已经到这步了,就跟她说了。
哪里能猜到又闹别扭了啊。
“你回吧。”
喻兰舟的开口令徐婉如蒙恩赦,很识趣地离开。
待客厅只剩下两个人时,喻兰舟问陈燃:“怎么还没走。”
陈燃笑着看向她,露出浅浅的梨涡,“还没到零点,我到23点59分就走。”
她可以退,但要退得拉拉扯扯,不能让喻兰舟随便把她给忘了。
“有病吗。”
陈燃摇头,复又露出笑,说:“您吃饭了吗?”
“早饭也是你做的?”
“是。”
“白费力气。”
喻兰舟不再理她,径直走上楼。
余光中陈燃还在楼下,保持着询问时的站姿,怔愣着一动不动。
23点30分时,喻兰舟听见廊道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提推行李箱。又突兀地“崩”的一声,应该是没拿稳,落到了地板上。
23点45分,喻兰舟打开客厅的监控,看到陈燃坐在餐桌前吃饭,右手裹着纱布,咀嚼时的动作缓滞。
23点55分时,桌上已经凉了的三人份的菜被陈燃一个人吃光。
23点58分时,陈燃拎着行李箱站在门外,轻轻关上门。
书房里缺失的雕像被重新补上,之前被砸碎的那件是十八岁的喻兰舟在小提琴国际比赛上夺得Dominator大奖时附带的纪念品,全世界不超过三件。
喻兰舟手指轻轻摩挲着琉璃小提琴的琴颈,又站起身从柜中取出本该在昨晚还给陈燃的已经修复好了的吉他,心中一阵滞闷。
打开窗户,一阵泥土混合着雨水的味道袭来,远远的天空忽然滚过一道紫黑色的闪电,接着是巨大的轰隆声响。
电光之下,喻兰舟想起来几年前那个在山林中只穿着件白T恤被雨水淋透满脸煞白的女孩。
沉思了一会儿,喻兰舟在给徐婉发消息的信息框里敲敲打打:【明天早上先来我这儿,把吉他给陈燃送过去,再来接……】
心中一直涌出一个声音,问:
要等到明天早上吗?
喻兰舟把信息删除,从员工信息里查到陈燃的住址,拿起钥匙拎上吉他去车库取车。
平京很大,大到从喻家开车到陈燃的住所需要40分钟,大到她从成和区跨到实义区时,这边只是在下濛濛小雨。
喻兰舟把车停在小区门口,在进去和返回之间犹豫。
细雨的路灯之下,前方视线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手斜撑着伞,另一只手拎着个塑料袋。一头长长的粉发在夜色中很显眼,穿着白色的短裤短袖的睡衣,正在朝喻兰舟的车走来。